走出荒野01(1 / 2)

作者的話

這本書是以我的私人日記為基礎整理而成的。在寫作過程中,我查閱了能夠找到的所有資料,向書中出現的一些人物進行請教,盡可能通過回憶將當時的情景原貌再現給大家。本書中的人物和事件都是真實的。但為了保護人物隱私,我對一些會暴露人物身份的細節稍作了變動,並在不影響本書的真實性和故事主體的前提下,適當隱去了部分人物和事件。

這裏的樹木高聳入雲。此時,我正站在北加利福尼亞州一處陡峭的山坡上,一覽腳下這些樹木的高大身姿。我剛剛脫掉徒步旅行靴,左腳的靴子已經沉入樹海。我碩大的背包倒在了這隻靴子上,將靴子彈到了空中,它掠過鋪滿沙礫的碎石徑,飛過山路的邊緣,在下麵一塊突出來的岩石上反彈了一下,接著就飛入山坡上鬱鬱蔥蔥的樹叢之中,再也沒了蹤影。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我已經在野外生存了38個日夜,對“萬事皆有可能”這句話已經深有體會,而且已經見識了任何意外都可能會發生的無奈,但這並不意味著我能在突發情況下依然穩如泰山。

我的一隻靴子就這麼沒了,真的就這麼沒了。

我把另一隻靴子像抱嬰兒一樣緊緊貼在胸口,但這又有何用呢?少了一隻靴子,另一隻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它什麼都不是,已淪為永遠的孤兒。對它,我不能留一絲悲憫之心。這隻靴子可真不是個小物件,沉甸甸的,是一隻棕色皮革製成的、帶有紅色鞋帶和銀色金屬扣襻兒的Raichle牌徒步靴。我把靴子高高舉起,用盡全力拋了出去,眼睜睜地看著它飛入蔥鬱的密林,目送著它離開了我的世界。

我赤著雙腳,形單影隻。當時,我26歲,和那隻靴子一樣,也是個孤兒。幾周前,我把我的姓名告訴了一個陌生人。我告訴他,自己在這世上總有種離群之感。他說,人如其名,我就和我姓氏傳達的意思一樣,是個無依無靠的人。我的父親在我6歲的時候就離開了家,母親在我22歲時離開了人世。在守夜的那天晚上,我的繼父在我眼中完全喪失了“父親”的形象,變成了一個我幾乎不認識的人。雖然我努力想要修補傷痛導致的家庭裂痕,但陷在悲慟之中的姐姐和弟弟還是跟我漸行漸遠。最終我也隻好放手,跟他們疏遠了。

在把那隻靴子扔過山崖邊緣之前的幾個年頭中,我其實早已將自己扔出了邊緣地帶。我遊遊蕩蕩,四處漂泊,居無定所。我從明尼蘇達州漂到紐約,又從俄勒岡州漂過美國的整個西部。直到1995年的那個夏天,赤著雙腳的我終於悟到,我與這個世界是相連的,而非分離的——我找到自己了。

這是一片我從未涉足過的世界,但它卻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再三踟躕之後,我將傷痛與困惑、畏懼和希望一起揣在心中,踏上了這片土地。在我看來,這既會將我磨煉成我夢想成為的那個女人,也會讓我重新做回那個曾經天真爛漫的女孩。這裏有兩英尺寬,綿延63英裏。

這裏就是太平洋屋脊步道。

第一次聽聞這條步道,還是短短的七個月前。那時,我還失魂落魄地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市,與我還愛著的男人的婚姻已經走向了終點。我站在一家戶外用品商店裏排隊等著為一把可折疊鏟子付款的時候,偶然在旁邊的一個書架上發現了一本書,《太平洋屋脊步道第一輯:加利福尼亞州》。我拿起來讀了讀封底,封底上的介紹說,太平洋屋脊步道是一條綿長的野外步道,從美國的加州與墨西哥交界的國境起始,沿著拉古納(Laguna)、聖哈辛托(San Jacinto)、聖貝納迪諾(San Bernardino)、聖加布裏埃爾(San Gabriel)、利伯利(Liebre)、蒂哈查皮(Tehachapi)、內華達(Sierra Nevada)、克拉馬斯(Klamath)以及喀斯喀特(Cascade)九大山脈,一路蜿蜒至加拿大國境內。這條步道起點到終點的直線距離隻有1 000英裏,但是實際長度卻是這個距離的兩倍多。它蜿蜒過加州、俄勒岡州和華盛頓州的全境,穿越了國家公園和荒野,切入聯邦政府、部落和私人的土地,綿延過沙漠山地、熱帶雨林,又橫穿江河與高速公路……我把書翻過來,直愣愣地盯著書的封麵出神:湛藍的天空下,一個被岩石峭壁環繞的湖泊。然後,我把書放回書架,付了鏟子的錢,離開了小店。

但沒過多久,我就折回店裏把這本書買了下來。當時,對我而言,這條步道並不意味著一個嶄新的世界,而僅僅是個模糊而奇特、充滿了神秘和希望的想法。我用手指在地圖上循著它蜿蜒曲折的線條摸索著,心中似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