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荒野19(1 / 3)

太平洋屋脊步道女王

第二天早上天邊泛白的時候我就醒了,天正下著雨。我的帳篷搭在路上一塊兩英尺寬的窪地上,這是我昨夜摸黑找到的唯一還算是平坦的地方了。半夜天開始下雨,到我上午趕路的時候,雨依然時下時停。我想到了那兩個男人的種種行為,那幾乎發生的事,或是永遠都不可能發生的事。這些畫麵在我腦海中一遍遍地播放,讓我感到既惡心又害怕。但是到了中午,這件事情已經被我拋到九霄雲外了。我重新回到了太平洋屋脊步道上。看來不小心繞的這段路迂回曲折還是帶我回到了原路線上來。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雨水打得樹枝啪啪響。路上被衝刷出了水溝,裏麵渾濁的水奔湧著朝低處流去。大樹參天,樹冠枝枝蔓蔓,像是一把天然的傘,為我遮風擋雨。但是路邊茂密的灌木和低矮的植物卻像路障一般,讓我寸步難行。盡管空氣濕漉漉的,讓人感覺很難受,但是森林的景色太神奇了——鬱鬱蔥蔥,壯觀雄奇,既顯翠綠明亮,又有黑暗神秘之感,頗有哥特之風。各種植物欣欣向榮,讓人有種置身仙境的超脫之感。

雨一直下,停一會兒,然後又開始下,一直到第二天都是這般情景。第二天上路不久我就到了麵積240英畝的歐拉利湖。找到護林站時,我的心一下子輕鬆了很多。但是我的身體像灌了鉛一樣,踏著泥地和踩著濕草地走路都是很耗費體力的事情。護林站沒開門,我又穿過幾張野餐桌,走到幾個黑色木質建築物前麵。這就是所謂的歐拉利湖旅遊勝地了。在我開始俄勒岡這一段的徒步之前,我對“旅遊勝地”這個詞的理解跟眼前的景色完全不同。這裏一個人也沒有。十個破舊的小木屋散建在湖邊,看上去不像有人居住。而這裏唯一的小商店,今晚卻不開門。

我站在商店旁邊的一棵黑鬆樹下,望著眼前的一切,又茫然又絕望。這時,天又開始下起雨來。我隻好又把雨衣的帽子戴好,望著湖水有點出神。按理說,在這兒應該能看到南麵高聳的傑斐遜山山峰,以及北麵又矮又圓的歐拉利山,但是天色漸晚,加之霧氣漸濃,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輪廓。如果沒有高山,僅有這些鬆樹和大湖,我會有種錯覺,以為自己身在明尼蘇達州北部的森林裏麵。這裏的空氣也很像明尼蘇達。勞動節已經過去了一周,秋天還沒來,但是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萬物蕭條,讓人有一種淒涼之感。我從雨衣裏掏出旅行手冊,想找一個附近的宿營點。書上說,在護林站旁邊有一個地方可以宿營,那裏可以俯瞰海德湖。海德湖毗鄰歐拉利湖,但是麵積要比後者小得多。

我在那裏搭好帳篷,冒著雨做好了晚飯,吃過飯就鑽進帳篷裏,穿著濕乎乎的衣服躺進濕乎乎的睡袋裏。頭燈電池沒電了,所以我不能看書了,隻能聽著雨滴打在頭頂帳篷上的啪啪聲。

明天就能拿到新的補給箱了,裏麵會有新的電池,也有好時之吻巧克力,省著吃可以吃一周呢。當然,還有最後一批脫水食品和幾袋已經不新鮮的堅果。想到這些東西既是一種折磨,也是一種安慰。我蜷曲了一下身子,盡力避免睡袋碰到帳篷的邊緣,以防漏水進來打濕睡袋。但是我仍然睡不著。盡管現狀看上去很黯淡,但再過大概一周,我就能走完計劃的全程了,眼前似乎閃過一道光。到時候我就到了波特蘭,再一次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我會找到工作,晚上在餐廳當服務員,白天就寫作。我的腦子不停地想象著回到“現實世界”會是一種什麼感覺。在那個世界裏,有美酒佳肴,有音樂咖啡,能滿足這一路上所有的物質渴求。

不過,我又想到,那裏也會有海洛因。但是我並不想再沾染一絲一毫。我現在終於明白當初為什麼會做出錯誤的決定了:我當時想要尋找的是一種抵達內心的通道,卻歇斯底裏地選擇了追求逃避自我的通道。我現在已經找到了那條通道,或者說,已經快要找到了。

第二天早上到達護林站的時候,護林員正準備開著卡車離開。我追著車大聲叫住了他:“應該有我的一個箱子。”

他停下車,把車窗搖下來,笑眯眯地說:“你是謝莉爾吧。”

我點點頭。“應該有我的箱子。”我又木然地重複一遍。我用雨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露出的兩隻眼睛急切地盯著護林員。

“你的朋友跟我談起過你。”他一邊下車一邊對我說,“就是那對夫妻。”

我眨眨眼,把帽子摘掉,興高采烈地問道:“山姆和海倫?”他點點頭。一想到他們倆,我渾身一下子溫暖了很多。護林員要領我進車庫,我又把帽子戴好。車庫跟護林站是相通的,而護林站看起來又跟他住的地方相通。

“我要去鎮裏,但是今天下午晚些時候我會回來。看看你還缺什麼。”他邊說邊遞給我一個箱子,還有三封信。接東西的時候,我快速打量了一下他:棕色頭發, 留著胡須,大概有三十八九歲的樣子。

“謝謝。”我緊緊攥著信,懷裏抱著箱子,像個傻子一樣笑得合不攏嘴。

天還在下雨,外麵的空氣似乎都能擰出水來。我走到小商店裏,點了一杯咖啡。收銀的是一位老人,剛開始要求我現場結賬,我好說歹說,答應他一會兒打開供給箱就給他錢,他才給我倒了一杯。我坐在柴火爐邊上的一張椅子上,一邊啜飲著熱咖啡,一邊讀起來信。第一封是艾梅的,第二封是保羅的,第三封是埃德寫的。這倒讓我大吃一驚,想不到在肯尼迪草原碰到的這個熱心腸竟然會給我寫信。他在信裏寫道:“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那麼你就已經成功了。謝莉爾,祝賀你!”看到這一段,我心裏一陣觸動,不由自主地大聲笑了出來。收銀台的老人抬起頭,用關切的眼神看著我。

“家裏有好消息?”他微笑著問我。

“是啊,算是吧。”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裏帶著笑意和幸福。

我打開補給箱,裏麵不僅有一個裝著20美元的信封,還有另外一個信封,裏麵也有20美元。這個信封原本應該裝進謝爾特科夫度假勝地那個補給箱裏的,看來是當初搞錯了。不過現在也沒什麼差別了。我已經懷揣著兩個硬幣走完了前一段路,回報便是我一下子成了富翁,現在我有40美元2美分。我把咖啡的錢付了,買了一包曲奇,然後又打聽這裏有沒有澡堂。但是老人隻是搖搖頭,我一下子泄了氣。這個所謂的旅遊勝地,既沒有澡堂,又沒有飯店。雨仍然下個不停,室外氣溫隻有55華氏度的樣子,可真夠“歡迎光臨”的。

我又點了一杯咖啡,盤算著到底要不要在那天繼續趕路。其實沒有什麼理由留下來,但是渾身濕漉漉地上路不僅讓人沮喪,而且也可能很危險,這種無處不在的濕冷會讓我體溫過低而患病。至少在商店裏我不用受凍。過去的三天,天氣要麼熱得讓人冒汗,要麼能把人凍僵。連續趕了三天路,我已經身心疲憊了。有幾次我走半天休息半天,但是離開火山口湖後,我就一直沒有拿出一整天休息過。而且,盡管我很想到達眾神之橋,但是現在不需著急。最後的路程很短,我能輕而易舉地在我生日之前到達目的地。所以,我可以慢慢來。

“姑娘,我們沒有澡堂,”老人突然發話,把我從思緒裏拉回現實,“但是我可以請你吃晚飯。你要是願意的話,5點的時候可以跟我和幾個員工一起吃。”

“晚飯?”我立即下定決心要留下來。

我回到營地,不下雨的時候就趕緊把東西拿出來晾曬,然後又燒了一鍋熱水,脫光衣服,凍得蜷著身子,好歹用大手帕把身子擦了一遍。我把淨水器拆開,把上次黃毛男吸進去的泥沙費勁地清理出來,用清水衝了衝活塞部分。看來,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快到5點的時候,我準備動身前往老人跟我說的那個小屋吃晚飯,“雄鹿三壯”突然像落湯雞似的出現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興得又蹦又跳。我跟他們解釋說我準備去吃晚飯,他們應該可以跟我一起去,要是可以的話我待會兒就來叫他們。我到了小木屋,把情況解釋了一遍,但是管事的女人並不為所動。

“我們準備的吃的也不夠。”她的語氣很堅定決絕。隻有我能坐下來享用晚餐讓我心中充滿了負罪感,但是我已經餓瘋了,隻能先填飽肚子了。晚餐就是一般的家常菜,小時候我在明尼蘇達州吃過無數次。一道菜是車打奶酪牛肉塊砂鍋,一個是罐裝玉米,還有一個是土豆拌生菜沙拉。我把餐盤裝得滿滿的,狼吞虎咽四五口就吃沒了,然後隻好矜持地坐著,等著那個女人給我切蛋糕。黃色的蛋糕放在茶幾上,上麵還有白色的糖霜,看得我直咽口水。她給我切的那一塊,我兩三口就吃掉了。然後我又過去小心地拿了一塊——盤子裏最大的一塊——用紙巾包了一下就放進了雨衣的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