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皮收受了一筆回扣,不小的一筆回扣。這是陳皮被提為市銀行副行長後,收受的第一筆回扣。因為是第一次,心裏難免忐忑。他以為這種感覺很快就會過去。可是三天了,他的心還沒有恢複平靜。從他收受回扣那天起他就睡不著覺了。他不知道怎麼調整自己的心態,於是想起了父親,想向父親學點經驗。

父親在銀行待了一輩子,和錢打了一輩子交道,最後從省行行長的位置上全身而退。陳皮覺得父親肯定有很多自己獨特的經驗。在銀行工作多年,每天看著那麼多花花綠綠的錢而不動心的人,天底下能有幾個?父親不是聖人,不可能在河邊走而不濕鞋。父親沒讓別人看見過他濕鞋,肯定是他掩藏得好。陳皮想向父親學的就是這種經驗。

陳皮見到父親時,父親正在做魚餌。父親退休前就喜歡釣魚,退休後更加癡迷。父親釣魚已經到了相當專業的程度,自己做釣鉤,自己做魚餌。陳皮從來沒見過父親做魚餌,但總聽母親嘮叨父親把廚房弄得到處是魚餌。

父親見陳皮回來,問他,有事嗎?陳皮說,沒事,就是來看看您和媽。

父親繼續做他的魚餌。魚餌的主料是米飯,加點饅頭屑麵包屑和切碎的小魚等,最後還倒點香油。魚餌裏還放香油啊?陳皮有點意外。魚餌不香,魚怎麼能上鉤呢?父親做好了魚餌又做釣魚鉤。父親做的釣魚鉤讓陳皮嚇了一跳。在陳皮的印象裏,釣魚鉤就是把一根大頭針彎成鉤狀。而父親的釣魚鉤是十幾個這樣的釣魚鉤綁在一起。這樣的釣魚鉤很可怕,魚不論從哪個方向咬住鉤都逃脫不掉。

父親把釣魚鉤綁好,拴在魚線上,收好漁具和魚餌,問陳皮去不去釣魚。陳皮說,好啊,反正我今天沒什麼事。陳皮和父親一起來到父親經常釣魚的湖邊。這是他第一次陪父親釣魚。平時他很少釣魚——沒時間,也沒耐性。

在湖邊選好位置,父親熟練地給釣鉤上餌。父親在那個魔爪級的釣鉤上,包了一團魚餌,比雞蛋還大。陳皮嚇了一跳:這麼大的魚餌,魚能吃進嘴裏嗎?父親說,魚的嘴大著呢。陳皮說,隻有笨魚才會上你的當。父親說,那你說說看,什麼樣的魚是聰明魚?陳皮說,當然是既吃到餌又咬不到鉤的魚。

陳皮也坐下來釣魚。陳皮沒用父親那麼恐怖的大釣鉤,隻用了一個小釣鉤,也沒弄那麼大的魚餌,而是剛好把這個小釣鉤包住的一小團。陳皮覺得他的魚餌會很輕易地被魚吞進嘴裏,他一提線,魚就能被釣上來。可好幾次,他都感覺到魚咬鉤了,結果提線一看,魚沒上鉤,魚餌卻沒了。陳皮泄氣了。陳皮說,看來我今天碰到的都是聰明魚。爸,你說這魚是怎麼做到既吃到魚餌又不上鉤的呢?

父親像是沒聽見陳皮的問話,專注地盯著他的釣竿。父親的釣竿這麼長時間一直沒動。忽然父親手裏的釣竿動了一下,同時魚線沉下去一些——魚咬鉤了。父親並沒有馬上提線,而是等了一會兒,然後奮力一提,一條大魚隨著魚線忽地躍出水麵。是一條大草鰱,有兩斤重。好大的魚!陳皮驚歎,這條魚太笨了,竟然不知道這麼大的餌裏藏著這麼大的陷阱。

父親看著這條還在掙紮的魚說,每條上鉤的魚在成為被人嘲笑的笨魚之前,都曾是你所說的聰明魚。它們懷著僥幸心理小心翼翼地吃魚餌,越吃越貪心,越吃越大膽,最後都會命喪釣鉤。所以既能吃到魚餌又不被釣鉤鉤住的魚,不是最聰明的魚。那什麼樣的魚是最聰明的魚呢?陳皮問。父親說,最聰明的魚就是從來不吃魚餌的魚。陳皮說,世界上有這樣的魚嗎?父親說,當然有,隻是很少而已。要做一條聰明魚,必須經得住各種各樣的誘惑,否則早晚會成為被人嘲笑的笨魚。

陳皮的心忽然慌亂起來,不敢抬頭看父親的臉。

回到家,陳皮把回扣退了回去。奇怪的是,他的心立刻安靜了下來,失眠也不治而愈。(摘自《佛山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