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上粘著幾條沒蒸騰掉的水線,眼光投出,柏油路麵剔透光亮,陽光向四周反射,越覺灼熱。車子停下,一輛灑水車從我眼前慢吞吞碾壓,底部噴出的水打到車窗,景物再次模糊。
早上又下雨了,跟上回一樣,十一點,跟上回一樣,嗬。
下了公車,走兩步就到陳妙家了。幸福苑,這小區名倒還算中聽,就看過去有點舊,畢竟有年頭了,樓道裏的衛生情況不容樂觀,牆上貼滿了辦假證的小廣告,揭掉的幾塊脫了白漆粉,漏出不堪的水泥顏色。但由於靠近地鐵站,還有個場地龐大的體育館,這小區的房價仍隻漲不跌。陳老太的眼光還是不錯,不不,是老陳頭。
電梯因為常年不修用不了,隻能走樓梯。爬到八樓,便聽見屋裏陣陣嘈雜,隔音效果真差勁。
站在門口,猶豫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該用理由解釋,我想她已經當著我們班的人批過我了,教導主任的職業病啊,最痛恨遲到。
“這篇閱讀,很典型的考點題,題目的格式很標準,第一題寫讀音……啪嗒!”
門突然被打開一道縫,很小的一條。我剛給美璿發的消息果然奏效了。
“老陳頭上午有沒有說我?”我輕推開門,身子蜷縮成一個小肉球,從那堆被翻亂的雜物裏撈過兩隻塑料鞋套,緊巴著手去套鞋,盡量不讓塑料發出聲音。
“美璿你幹嘛不說話……老老老陳,不是不是,陳老師!”
臉上察覺不出一絲血色,窄眶銀邊老花鏡,裏頭兩顆袖珍的小黑豆,眼睛實在太小以致我沒法和她對視,這樣倒也好,不必直視她,可她一言不發,那種如黑色幽默般的恐懼一點一點抽動我的神經。
“為什麼遲到?”
“我,起晚了。”
我的天,我在說什麼大實話呢,這還不被她挨批批死?我腦子是燒壞了?
陳妙的目光沒有變化,冷冽不驚,分析不出她在想啥。
“倒是實話,你爸跟我打過電話了,這次生病就算了,去那兒坐好,我們在講閱讀題了。”
“哦。”老肖是越來越靠譜了。
“等等。”
“嗯?”
“你剛才叫我什麼?”
“啊?”
“進門的時候。”
“我沒……沒有叫什麼呀。”
“別蒙我,我聽著呢。”
這下倒好,班裏報名補課的那十多個,全轉過頭來,他們知道有戲可看了。
“老老老陳陳,老,陳老師。”
“是嗎?”
臉越發滾燙,兩手在褲線邊那個抖啊。
“老陳頭!”
巧了。
“哎!咋了?”
“領口這,要挑針,來看看。”
“不是教過你的嗎?”
“我又忘了。”
也不知道臥室那頭是誰在說話,聽上去和陳妙差不多年歲。見她走進房間,也放鬆下來,算是逃過一劫吧。
“快坐這兒,給你留的位。”
美璿壓低嗓門朝我示意,最後一排最裏麵的位置是給我的。
“上午幹嘛去了?別跟我說生病了,我可不信。”
“那我還不如說我生病了。”
坐前排的胖子依舊耐不住性子:“老陳頭!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