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家鄉等你
散人散文
作者：張曉輝
一
火車穿過兩個日夜，哐哐當當進站了，晨暉透過車窗玻璃披散在我的肩上，這是家鄉的陽光，透著熟悉的味道，這金色的光芒托起我漂泊的心，讓咽喉哽塞，淚水充盈。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逃離家鄉已經十年了，總以為時間足以抹平一切，隻剩下淡淡的鄉愁，像郵票一樣珍藏在抽屜的一角。可在走出車站的那一瞬，我知道我的意識裏還是放不下一個身影，我的眼光在熙熙攘攘中搜尋絲絲的回憶，甚至看到他一邊大口大口地嚼著火燒夾涼粉，一邊邁著大步走來，他的黑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一切已不可能在我麵前重現，一切都隨著風飄散，逐著雲朵走遠。我拉著行李，穿過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走向老家。父母正在大門前貼著春聯，撕下的舊春聯像往事一樣散落了一地，此時此景和小時候一樣，那時候是父親帶著我一起貼，父親和我各拉著線的一端，把上聯和下聯割開，嚓嚓的聲音一下子就點燃了年味，父親站在凳子上，我立即把蘸著漿糊的炊帚遞上去，把希望刷在門楣上，把喜悅貼在瑞雪裏。今年無雪，父母卻是銀絲如雪了。我久久地看著忙碌的雙親，也把這一幕深深地刻在心上。母親驀然一回頭看到了我，樂得扔掉手中的炊帚向我蹣跚而來，我也扔掉行李箱，撲向媽媽的懷抱。此時一陣鞭炮聲在一旁劈劈啪啪響起，似乎是歡迎我的歸來。
二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街上的小飯館、小吃店基本上都歇業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的小吃店每年都堅持到大年三十，因為我盼望著在辭舊迎新之際，一個日思夜念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可每一次都是失望。
我忘不了十年前的那個臘月，頂著寒氣，店裏進來了一個姑娘，她憂慮的目光在店內掃視，之後，臨窗坐下，點了一份米粉。那時候我的米粉店在湖南萊陽的一個小鎮上，旁邊臨著兩個部隊駐地，每逢周日，我的店裏有許多當兵的，他們喜歡吃我做的米粉。但是今天不逢周日，天氣又冷，客人稀少，使我有足夠的耐心察看這個女孩子，她的口音像是河南的，吃一口米粉望一下窗外，擰成一團的眉毛讓她顯得很焦慮，幸而我的米粉是很有味道的，吸引著她把一碗米粉吃得精光。走進店裏的外地女孩子不乏是到部隊找男友的，但都是成雙成對，這個女孩為什麼獨自一人，她的男友呢？難道沒找到嗎？果然，這個女孩等到客人都走完了，主動地和我攀談起來。原來，她的確是到部隊找男友的，不巧的是男友到軍區參加演習去了，過了春節才能回來，女孩想住下來等，但帶的錢不多，想給我的店裏幫工。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女生在店裏穿梭，一定是一道靚麗的風景。不幸的是，短短的時間，我竟然喜歡上了這個勤快、善良、嫻柔、沉靜的女孩，我深深知道，這注定是一段沒有結果的愛。過了春節，女孩沒有等上男友，要離去了，在列車啟動的時刻，月台上的我，久久地揮舞著雙手，卻怎麼也留不住遠去的背影，心中痛徹而又不舍，因為那個愛字我沒有說出口，也許今生都不會再相聚。
可是今天，十年後的今天，在她的家鄉，我看到了她。在她深刻注視父母的時候，我也在她的背後深刻地注視著她。當她和母親擁抱在一起，我燃起鞭炮，祝福她回家。
三
家裏一切如故，我的閨閣如初走時一樣，仿佛還留著餘溫，我紮進柔軟的床上，猶如倦飛的鳥兒，一覺睡到傍晚。傍晚，我走出了家門，街道兩旁變化了很多，可我一眼就看到一個小店的標牌——萊陽米粉，這是一個遙遠而又熟悉的名字，家鄉竟然也有這種小吃，我帶著好奇走了進去。店內的擺設和布置是那樣熟悉，桌椅的顏色、之間的距離，吧台位置、碗筷的風格與記憶中的那個小店如此的相似。我依然挑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眺望窗外的風景，陷入了沉思。大二的那一年，當打聽到他所在的部隊，我毅然地去找他，卻始終沒有見到他，等我畢業回到家裏，又聽到他已成婚的消息，難道命運是這樣的難以抓住，還是他違背了青梅竹馬的諾言，我不能把他從心中刪除，隻好選擇了從家鄉逃離。
這個米粉店似曾相識的味道，讓我也想起湖南萊陽的一個米粉小店，想起十年前萊陽部隊旁的小店，想起那個收留我打工的店主，想起他默默關愛的眼神，和他眼神裏蘊含的我可以讀得懂的內容，可是，我不屬於那裏，我隻是萊陽街頭的匆匆過客。我喜歡吃他的米粉，一碗鮮嫩的米粉，一個金黃的煎蛋，一片粉色的火腿，一股熱騰騰的香氣。十年來，我再未吃到過這樣一碗可口的米粉，沒想到，我的老家門口竟然有賣。
四
我立在吧台裏，靜靜地看著她慢嚼細咽，我想她一定想起了十年前的臘月和春節，我曾和她一起度過，十年後的今天，在她的家鄉，我終於等到了她，我又為她做了一碗她愛吃的萊陽米粉。我想，我也該回老家過年了，我要帶著妻子和女兒，回到湖南萊陽，回到父母麵前，讓父母不再牽掛，讓今年的春節團圓和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