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恬爸爸的病情,把郝恬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一點對正常生活的追求,變成泡影。沈諒爸爸的急病,也把沈諒和周瑜的生活,毫不留情的放進了寒冬。
在大是大非的生死麵前,男歡女愛就像弱冠少年強說的愁。是大象身上的蒼蠅,雖然趕不跑,卻也沒人在意。
沈諒的爸爸,被診斷出胃癌晚期。
周瑜突然發現,即便郝恬總是在強調,他們之間有那麼多的不同,可是人類這樣脆弱的物體,在本質上卻並沒有絲毫區別。
病床的大小、醫生的水平、醫療設施的質量,等等這些可以用錢換來的東西,也沒辦法減輕一點病人的痛苦。沈叔叔在睡著以後常常會發出疼痛的哼唧聲,有時候沒有聲音,薛阿姨反而會嚇一跳,衝過去探他的呼吸,完全看不見旁邊的心跳監護儀,和一係列嘀嘀作響的儀器。
沈諒經常勸他媽媽,“媽你回去吧,我在這兒呢。”
周瑜也說,“薛阿姨你休息下呢,我陪著沈諒在這兒。”
可沈諒媽媽從不肯離開醫院。隻是交代沈諒回家拿東西休息,自己坐在病床前,一言不發,寸步不離。
胃癌是個很折磨人的病。什麼也不能吃,人隻會一味的消瘦。周瑜發現,沈叔叔醒著的時候,薛阿姨臉上會放光,她握著他的手,就像在家一樣跟他溫柔的笑。她說好久沒去看電影了,等病好了趕緊可得趕緊去。那語氣,就像小女生的稚嫩。
那是他們初見的模樣。
周瑜幫不上忙,隻好拚了命的講些小孩子的玩笑話來活絡氣氛。薛阿姨朝她笑笑,說小瑜真乖。沈叔叔摸摸她的頭,說小瑜真乖。沈諒看著她,眼底是一片化不開的憂傷。
周瑜突然很不合時宜的發現,自己這些年對沈諒的感情,原來是愛情。
她日日夜夜都陪在沈諒身邊。兩個人有時候會說話,有時候什麼也不做,隻是靜靜的坐著。她無法直視這樣脆弱的沈諒,想把他抱在懷裏溫暖他,說沒事的,你還有我。她看見鏡子裏自己的眼睛,那裏是和薛阿姨對沈叔叔類似的感情。她終於懂了,她愛著沈諒。一直都是。
好朋友勸說的許多道理,沈諒的努力追求,就連王小維臨行前的留信,都隻是動搖周瑜內心的片段。真正讓她明白的一刻,竟然是生死。這樣的感悟,讓周瑜笑出了眼淚。她寧願一輩子也不要發現自己的心意,去換沈叔叔健康的身體。
她把餃子裏吃到的硬幣放在枕邊,每晚都跟天上的媽媽和仙女祈求,希望沈叔叔趕快好起來,薛阿姨的臉上,可以重新展開這真心的笑。然而這一切,也不過是她許多不能實現的願望之一罷了。
“做好心理準備吧!”周瑜聽見醫生這樣跟薛阿姨說。她趕緊大聲的說話,恨不能捂住沈諒的耳朵。可她知道,他也聽見了。因為沈諒臉上的表情,就像當年自己聽見媽媽病情的樣子。
不相信,不想相信。
“可是,”沈諒終於找回神誌,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他的親人,他的愛人,他最相信的人,他緊緊拽住周瑜的衣角,說,“小瑾,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周瑜抬起頭擦掉眼淚,清了清喉嚨,讓自己聲音聽起來還是很明快的樣子,柔聲安慰說,“沒事的,有我呢,我在。他不會有事的。”
周瑜的小手撫在沈諒的大手上,她說,“不怕的,有我在。”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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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時間並不像分水嶺,左邊是昨天,右邊是明天。左邊是去年,右邊是今年。
時間總是慢慢,偷偷的走過,不聲不響,不言不語。
可是有的時候,時間就像刀鋒一般鋒利。劃過斷點,分隔開喜怒哀樂,擦過身體,留下一點血,一點淚,還有很多很多的無法挽回。
從過年突然發病到徹底撒手人寰,沈諒爸爸隻掙紮了不到半年的時間。
奇跡終究沒有發生。死神不止帶走了沈諒的爸爸,很快也帶走了他媽媽。誰都知道,一心尋死的人,本沒有活下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