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品味詩中細節描寫的魅力(1 / 2)

品味詩中細節描寫的魅力

吟苑縱橫

作者:張其俊

在古今優秀的詩詞曲和民歌中,往往有許多生動形象的細節描寫,很能傳神寫照,耐人尋味,富有魅力。有些甚至教人過目難忘!誠然,詩詞中的細節描寫,隻不過是速寫式點睛勾勒之筆,而絕非小說中鋪張式的細節描寫那樣。詩與畫在我國傳統文化中是同源共生、異曲同工的。蘇軾在評價王維詩畫時即有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之說(《書摩詰藍田煙雨圖》)。晉代大畫家顧愷之的人物畫極其有名,他畫人物特別注重畫眼神,他深有體會的創作經驗之談,便是“傳神寫照,正在阿堵(這個)中。”魯迅後來也就此說過:“忘記是誰說的了,總之是,要極省檢的畫出一個人的特點,最好是畫他的眼睛。我認為這話是極對的”(《南腔北調集·我怎麼做起小說來》)。眼睛也就是“心靈之窗”嘛!這也就是說:詩詞曲中的細節描寫,務須突出其主要特色,總是在捕捉某種稍縱即逝的特寫鏡頭,畫龍點睛,而無須麵麵俱到,頭發胡子一把抓。我們且從如下幾個側麵來品味品味它的魅力吧!

一是對人物細節的描寫,往往可從神態、心態、言行舉止等諸方麵入手,攝取其最能傳神寫照的特寫鏡頭。在這方麵,白居易的確是高手:他在《長恨歌》中描摹楊貴妃那勾魂攝魄的“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神態,怎能不讓漢皇神魂顛倒,而令後來的讀者過目難忘呢?!他又在《賣炭翁》中,勾勒出一個以賣炭為生的老翁的形象:“滿麵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進而刻畫他的矛盾心態:“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誠乃入木三分,可謂催人淚下。再如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描繪那種淑女林黛玉的形象:“嫻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瞑目思之,便能宛然如見其獨特之風韻。

近日從《東坡赤壁詩詞》中讀到它特色鮮明的“新田園詩詞”專欄,其中就發現好些能讓人眼前一亮的言行舉止的細節描寫。湖南詩人伍錫學就善於抓住細節描寫人物的言行舉止,且看他的《望江東·荷塘畔》:“荷葉田田荷蕊小,嫂問妹:‘歸誰好?’小姑斜眼橋頭堡,嘴一努:‘誰知道!’嶄新摩托開來了,‘進城不?’高聲叫。低頭含笑好羞臊,腳踏亂,萋萋草。”少男少女初戀情懷,一個豁達開朗,一個靦腆含羞,繪聲繪影,寫照傳神,語調輕快,新農村生活氣息濃鬱。他的另一首《花間意·洗衣》:“……堰口洗衣裳,時而睃小郎。棒槌捶手背,裙子隨流水。驚喜叫聲高:‘快來幫我撈!’”亦是神情畢肖。又如劉貴連的《鷓鴣天·禾場上》(三選二):“點亮紅霞日漸升,禾場鋪麥鬧騰騰。幾家大嫂幫新婦,一片歡情引怨聲。“慳吝鬼,醜男人,昨日短信好煩心:寄錢不問花銷事,催我銀行去轉存。”“智嫂聞言故作嗔,搔搔額頭便傳‘經’:‘今天暫忍夫君氣,來日休鬆玉女裙’。剛出口,又添聲:‘感情太露顯身輕’。高潮陡起人人笑:‘你這婆娘沒好心!’”場景角色,鮮活逼真,打諢插科,妙趣橫生。再如呂克儉的《如夢令》:“一帶湖堤垂柳,細雨斜風漁叟。收網跳花鰱,呼媼趕忙提簍。慌走,慌走,踢倒一籃春韭。”水鄉情調,動作傳神。以細節描寫新農村生活的錦言秀句,盡可信手拈來。諸如:“捆星背月歸來晚,踩響荒村犬吠聲”(劉慶霖:《冬日打背柴》);“放學枯枝馱一捆,胸前擺動舊書包”(李訓論:《山區留守兒童》);“犬吠村頭迎遠賈,童奔田陌喚歸餐”(周傑民:《秋日農家》);“村姑借得秧針線,繡出農家奔小康”(童芳勉:《春日村景》);“儲笑新倉裝不下,紛紛送進夢中藏”(郭省非:《農家樂》);“市姑分蔗笑都甜”(劉克萬:《南陽小駐》)。如此等等,不勝枚舉。而今廣大農村,正在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征程中,再也見不到晚唐詩人杜荀鶴在《山中寡婦》中體恤民情所寫到的“時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帶葉燒”那種教人心酸的痛苦生活情景了。

二是對景物細節的描寫,多是從靜態、動態、動靜相配等方麵入手,通過捕獲特寫鏡頭展現之。寫靜態的,有如宋代劉斂的《新晴》詩:“青苔滿地初晴後,綠樹無人晝夢時。惟有南風舊相識,偷開門戶又翻書。”前兩句為清幽寧靜的環境作好了鋪墊,後兩句以動顯靜,借南風以擬老友,連個招呼也不打,便貿然闖了進來,“偷開門戶又翻書”,竟將“我”從甜甜的夏日午夢中攪醒。這末句,可真是神來之筆。還有宋人梅堯臣的名句“……霜落熊升樹,林空鹿飲溪。人家在何許?雲外一聲雞”(《魯山山行》)。也皆是以動顯靜的生花妙筆。而楊萬裏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蜒立上頭”(《小池》),則早被國畫家相中,繪為丹青。寫動態的,有口皆碑的乃是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詞中的名句:“亂石穿空(一作“崩雲”),驚濤拍岸(一作“裂岸”),卷起千堆雪。”還有他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詩:“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上水如天。”白描出西湖夏日的一場來得猛、收得快的暴風雨的過程。其中第二句簡直是出神入化,道他人之欲言未能言者,實在是高明也。寫動靜相配的,還如蘇軾的《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蘇公巧將暮春初夏之靜景和佳人、行人在院牆內外的行動與心態搭配融情入景,惟妙惟肖。再舉今人謝清泉的《田園短笛·枝頭小鳥》為例:“花倚窗欞帶笑開,日篩疏影上書台。枝頭好鳥知平仄,聽我吟詩去複回。”前兩句抒寫靜景,後兩句轉寫動態,動靜搭配,突顯韻味。在此取小鳥做旁襯,便使我不由得不聯想起賀知章在其《回鄉偶書》中以“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做旁襯的味道來。即便是寫相思之情的詩作中,今人亦有可圈可點之佳構。試看歐陽秀蘭的《相思》吧:“坐對空屏寂寞深,思潮一夜漲千尋。欲箋心思難成句,別有音知不在琴。冷雨敲窗如暗泣,清風過水似低吟。閑來惟把君詩看,不覺清香已滿襟。”夜闌人靜,雨冷風淒,對屏獨坐,思緒聯翩,萬般無奈,孤枕難眠,惟誦君詩,聊以自慰。句句相思字字情,融情入景雅而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