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中,明嫣正捧了小碗,追在笑笑身後,喂著她,她也總是愛理不理的爬上一會,又跌跌撞撞的跑上幾步,被逼無奈之餘,才勉強張口含下一勺,卻又不肯咽了下去,隻是含在口中。這時忽然抬頭見了賈襄,便已興衝衝的撲了過來,口中隻是含糊的叫著,小嘴張處,早噴了賈襄一身。
明嫣瞠目結舌,賈襄摸摸笑笑的頭,忍不住就笑了笑。秀迎便笑著過來,抱起笑笑,拿了帕子她擦了嘴。她在鳳儀宮裏呆了這些日子,漸漸也習慣了賈襄地性子,知道她並不在意這些事,便也將心胸放開了好些,不再提心吊膽。
明嫣隨著賈襄進了內室。先是除下汙了的衣裳,又取下發上鳳冠,拿了梳子重新梳了一個簡單清淡的發髻,一麵梳一麵忍不住訝然問道:“皇上找娘娘過去……”
賈襄苦笑了一下,淡淡道:“他尋我去緬懷故人……”
明嫣想了半日,才有些疑惑道:“是什麼故人。亡故了麼?”
賈襄聽了這一句,忽然便覺得好笑,撲的一聲就笑起來:“那倒不曾,我想著,他若是死了,皇上一人活著,豈非也寂寞得緊!”一時說到寂寞,不由又有些微微的發怔。
明嫣不知其所以,隻是疑惑的看著她。欲待再問個清楚,卻見秀迎抱了笑笑進來:“殿下帶了小郡主在外求見娘娘!”
賈襄微微揚眉,這才想起秀迎以前也是明華宮的。倒是該知道那位小郡主的,便問了一句:“秀迎,你可知道那位小郡主是哪位宗室地女兒?”秀迎一麵輕輕拍打著正在打盹地笑笑,一麵答道:“娘娘竟還不知道那位小郡主麼?她是中虞長公主的女兒,說是身體虛弱,需時常服用一種奇花,那花隻有在我們北軒才有生長……”
賈襄輕輕哦了一聲,這才想到蕭離昔日曾對自己說起過此事。她斜斜的靠在椅背上,默默的發起怔來。一時想到中虞,不由多少往事盡在心頭。原來那竟是長公主虞嫣的女兒,所謂地身體虛弱,想必隻是一種名正言順的托詞罷了!
說到底,不過是個小人質而已。
秀迎一連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應道:“請殿下與小郡主一同進來罷!”
不一會的工夫,眼看著蕭智淵帶了一名小少女走了進來,二人跪下都磕了頭。賈襄見他二人都穿了絳色的衣衫,齊齊地對了自己跪下磕頭,忽然竟生出一種錯覺,不由一笑,覺得很有些意思。
“都起來罷!”她笑道,又向小郡主招招手:“你是虞長公主地女兒麼?我昔時在中虞之時,很是承了你母親的情……”雖然她也未必就存了好心,但畢竟也算是幫過我。
那小郡主聽了她地話,微微的怔了一下。眼中便透出一股冷意。倔強道:“我沒有母親……”她年紀甚小,看來也就與檀當日差不多地樣子。略帶幾分蒼白的麵容上。兩道帶了幾分倔強的長眉如濃墨染就,鮮妍靈動地斜插入鬢,一雙杏仁眼兒,黑白分明,看人時,眸光流轉之間,清氣逼人,自有一份倔強與傲氣,比之檀的柔弱可人,別有一種鋒利淩人的秀氣。
賈襄忽然聽了這一句,竟不由怔了一下,過了一會才淺淺的笑了一笑:“過來,我看看你!”真是個倔強的孩子嗬,她想,暗暗歎了口氣。
少女昂起了頭,正要說話,她身邊的蕭智淵眼中卻已有了幾分惶急,他伸手輕輕扯了下少女的衣襟,少女抿了唇,轉頭瞪了蕭智淵一眼,卻終於還是悶不吭聲的走到了賈襄的身邊。他們二人地小小動作,坐在上首的賈襄自然盡收眼底,不由笑了一笑,隻是拉她坐在自己身邊,溫和道:“你可記得你有個表姐名叫檀的?”
她怔了一下,勉強點了點頭:“她比我大幾歲,是檀家姨丈的女兒,我有好些年沒見著她了……”賈襄微微的笑起來,因為憶起檀,眼中便現出了溫柔的光芒:“以前我曾教過她彈琴,你若是有心,可以時常過來坐坐……”
這也是一個寂寞的女孩子,她心中不由的便生出幾分憐愛來。
明嫣拿了梳子為賈襄梳理著一頭烏黑的長發,柔滑如絲的發從她指尖慢慢的淌過,仿若有生命一般,充滿了活力。她忍不住歎了一聲:“娘娘的頭發真是好!”
賈襄沒有答話,明嫣有些微微的訝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娘娘……”
賈襄驚跳了一下,被這一大聲唬的麵色有些泛白,苦笑道:“明嫣,我還不曾聾了!”
明嫣吐吐舌頭,趕忙為她撫背:“娘娘在想什麼心思,竟入了迷了,我已叫了你好幾聲。”
賈襄慢慢的倚在了靠背上,神色間有幾分淡淡的淒惻:“隻是忽然記起了一個故人……”她歎了口氣,有些感慨:“明嫣,我隻是希望她們都能過的很好……”
瑉兒……
她忽然問道:“明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明嫣轉頭看了一眼沙漏:“快要辰時正了。”
賈襄恍惚了一會,低聲道:“派個人去看著些早朝,早朝下了就來告訴我一聲兒,我要見皇上……”去問上一問罷,好歹相識一場,總是得個心安。
明嫣有些疑惑的看著她,賈襄已不願再說話,隻是帶了幾分疲憊的閉了眼。明嫣隻得出去喚了人去外朝處候著,再進來時,賈襄依舊閉目懶懶的倚在圈椅中,長發如瀑般,披在身後,她忍不住開口低聲道:“娘娘,你的頭發……”
賈襄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明嫣,我很想念在西皖的日子……”
有藍衣、有石楠。同吃同住。互相調謔……
她坐地直了。從明嫣手中取過梳子。自己俐落地將長發隨意地挽了起來。隨手從妝盒中翻了一下。抽出一根碧玉釵簪住了長發。
明嫣愣了一下。卻見她已起了身。淡淡吩咐道:“陪我去禦花園走走罷!我可是悶壞了!”一麵說著一麵已自己走到箱籠前。隨便地翻了翻。竟翻出一套家常半舊地月白襦裙。徑自換了。明嫣有些雙眼發直。半日才找回自己地聲音:“娘娘。穿這套……不太好罷!”
實在是太素雅了些。這宮裏隨便那個有些體麵地宮女都穿地遠比這個精致華美。
賈襄轉過頭來。微微地歪著頭。笑吟吟地看她:“不好看麼?”
她又是一愣。忙急急地搖頭。由衷道:“娘娘穿什麼都好看!”
賈襄笑了起來,伸手擰了一下她的鼻尖:“就你嘴甜……走罷!”
明嫣不敢再說,隻是跟著她走了出去。殿外,秀迎正匆匆地捧了一隻小小的食盒走了進來。顯然是給笑笑準備的早膳。
迎頭看見明嫣,她也不曾在意,隨口問道:“明嫣。娘娘還在睡麼?”明嫣咳了一聲,秀迎有些訝異的抬了頭,這才見了賈襄,不由也是大吃了一驚,忙忙的見禮,眼中透出吃驚的意思。賈襄不由笑起來,想不到今兒隻是換了身衣裳,竟連這宮裏朝夕相處的人也認不出自己來了。
她在太液池邊漫步走著,多情的垂柳在身邊拂動著枝條。清澈的池水倒映著嫋娜地姿態,正是四月柳吹棉的時節,春陽煦和,柳絮在風中翻飛,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飛絮,轉頭向明嫣笑笑:“幾年前,我還住在南嶽的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