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和你所愛的東西,是落後的,終將被淘汰的,這一點不能改變,那麼是不知其死的與這世道角力,還是從容的,毫不掙紮的接受,和它一起被世道所拋棄?
……
“你想和這些人一輩子埋在黃土裏麼?“
“你再攔我一步,我就廢了你。”
楊詢猛地睜開眼皮,眼中血絲密布,枕邊濕透了一大片。耳邊仿佛能聽到熟悉的蟬鳴和青蛙叫。
前生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現出來,希冀,憤怒,痛惜,冷漠,從容,一張張麵孔浮現在男人腦海中。
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那個叫楊翎的女人,那個疼愛了自己十七年的姐姐。
“詢頭,你知道麼,就這一瓶酒,爹媽拚死拚活幾年也掙不到。”
“弱肉強食。出人頭地,世道從來都是如此啊。”
“詢頭,武術亡了。”
“詢頭,你會不會不認我這個姐姐?”
那個流血的雨夜,當自己三根肋骨斷裂,被她摁倒在地的時候,楊詢知道,一切都回不了頭了。
“眼似流星手似箭啊!詢頭。”
女人的臉蛋上笑出一個深深的酒窩,明媚動人,不顧被雨水洗的發白的傷口。
“你還差的遠呢。”
她貼著楊詢的的耳朵呢喃著,嘴唇點了一下他的臉頰。
這是楊詢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姐姐。而此時楊翎這個名字掛在公安部網上通緝犯的名單上已經足足有半年。
……
“你爹這一輩子氣盛,生個女兒,心氣比他隻高不低,什麼再也沒這個女兒這種混賬話,你不要聽。“
兩鬢斑白的爺爺蹲在簷角下麵,手上的煙袋鍋子裏時紅時白。
良久,老人眼裏閃過一絲淒涼。
“是我沒教好她……”
那之後,山中少年扛著包裹出了山,也見識到了姐姐嘴裏頭的所謂“世道“。
整齊,但也晦澀。這就是楊詢眼中的世道。
好的,壞的,直爽的,陰沉的,真的假的,都不稀罕。
楊詢記不清那些久遠的人與物,印象中隻有女人的香水和笑,白牆簷下的一袋袋的蛤蟆青煙草。
還有那些話……
“看不出你高高瘦瘦的,還是個練家子?”
“戳腳?沒聽說過。要不我請你吃飯,你給我講講?”
……
“我今年六十歲,你今年二十歲,打著你能活六十歲,我把這門技藝教給你,我現在死,這門手藝又多活了四十年。”
“你年輕,底子也好,多走一走,我這樣的老家夥不少見的。”
……
”我就住這兒,你要想學我就教,包吃住。”
“你不用安慰我,武行不景氣了,不是年輕人吃不得苦,而是它不值得年輕人再去吃那麼多苦……它,沒那麼大用了。”
……
“你年紀小,怎麼暮氣沉沉的,好像半隻腳進了棺材,也不錯,我本來就是想把這套拳帶進棺材的。”
“武術要完這話,我從七歲聽到七十歲,它還不是活地好好的?別扯那個蛋!咱爺倆打個賭,再過三十年……”
大江南北走了幾趟,所獲不多,心裏頭倒是越發清亮,這點已經難得,他有此自知。能打動一些人,也被一些人打動,聊有**。
那個時候楊詢覺得自己能這樣活到死,死之前把幾位老先生托付給自己的手藝傳下去就很好。隻是總想再見阿姐一麵。
“楊詢你就是個混蛋!你太自私了。”
“你以為你是誰?你能改變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
“過兩天我去深圳……”
“不回來了。”
楊詢的思緒猛地一滯,心髒好像被什麼東西燙到一樣,他起身坐了起來,晃了晃腦袋讓自己不再去想。好一會兒,汲著鞋下了床板,肌肉慢慢鬆弛下來。
他推開窗子,讓涼涼的夜風吹進來,窗外蒼翠欲滴的山崖之外,是如娟如拭的澄澈夜色。
“對不起,希望你能幸福……”
“你說得對,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
“我也不會。”
崖下,浩浩湯湯的雷澤呈現一種瑰麗而危險的淡紫色,豔紅的萬丈火爐被大黑鎖鏈懸掛在空中,上麵篆刻著古樸的花紋。
海岸線上,一道人影翱翔在夜空之上,兩隻冰藍骨翅展開不下二十米,劃過天空,有淡藍的尾焰消散成煙。
楊詢靠在台階上,輕撫著手中滑,涼,硬,而微微發顫的白蠟杆子。麵對夜色下的不見邊的浩大雷澤,久久不語。
如今,世界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