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部分，”印子用手背抹去眼淚，說，“我也喜歡她的美麗和善良，畢竟我是在中國長大的，我對中國人是有感情的……”
\t江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身子轉過去，背靠車門，麵對著正在下落的夕陽，茫然地說：“你說，假如我們兩國繼續為敵，我們的孩子長大，讓他的槍口對誰？是對他的父親呢？還是對他的母親？”
\t印子跪在沙發邊，膝行過去，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嗚嗚咽咽地說：“這就是我痛苦的地方啊！我早就有這樣兩難的經曆了……養父母對我很好，可是，我們的特工，到村子裏去，要把我們兄妹兩個接走……他們不放，哥哥被他們拐回日本去了……”
\t“也可能是他自己偷跑回去的呢？”
\t“幾年之後，派人來接我，養父母把我藏起來，他們找到了，居然把我養父母打死了，看見他們倒在血泊中，斷氣之前還在呼叫‘翠英——’……至今想起來，心尖都淌血……剛才看到兩個同胞，被自己人的飛機炸死，我也差一點點沒命了，你說，我心裏能好受嗎？”
\t她的臉貼著江龍的臉，她的眼淚順著江龍的臉流淌，與男人臉上流下的淚混合在一起，打濕了她的手臂，江龍的手心在她的手背上撫摸，潮嘰嘰的，也心酸地說：“我們夫妻，不知道還能在一起多長時間？我們的前途在哪裏？我們孩子的前途在哪裏？”
\t女人隻是附在他的肩膀哭泣，他的心就像被鹽水醃了一樣疼痛，猛地捏住印子的手：“翠英翠英，我隻叫你翠英，我們走吧！不要給你的人送情報送信件，我們走，不要回去了……”
\t“到什麼地方去？”印子抬起頭來，茫然地搖著腦袋，“走？你說得好聽。走到哪裏去？我有國家，我回不去了；我的父母死了，我的養父母也死了，這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是哥哥……”
\t江龍馬上接過來說：“我不是你的親人嗎？”
\t“未必吧！”印子淒然一笑，“我太清楚了，我們始終在同床異夢，剛才我問，你說，‘你要不是日本人就好了’，可是我就是日本人，這就是說我不好！真正聯係著骨肉的親人，隻有我肚子裏的孩子……你是因為這個，才留在我身邊的……可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叫你一聲爸爸，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他叫媽媽的那一天……”
\t江龍欠身過去，雙手與她的雙手相握：“等得到的，等得到的，那就是我們逃出去，你現在有車，你能開車，開得遠遠的……”
\t“能遠到哪裏去？長城內外，黃河上下，長江兩岸，哪裏不在再打仗？”
\t“跑到國軍那去吧！”
\t“你們國軍？還記得船長嗎？還記得那個零號嗎？何其殘忍，我們去了有好苦果子吃嗎？”
\t“那還有趙鐵頭呢？那個獨臂團長……“
\t“他？現在幾乎是光杆司令，他在招兵買馬，你若到他手下打仗去，你那槍口就是打我們的人，讓我於心何忍呢？”
\t“還有薛司令，他不也要我嗎？”
\t“他要你也是讓你當劊子手，不是傷你們的人，就是傷我們的人，你殺我，我殺你，何時是個盡頭？”
\t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江龍問：“那你說怎麼辦？”
\t“還是醫院好。我們住在後院裏安安靜靜的，等寶寶生下來，哪怕你到醫院當個雜工，我們都有碗飯吃。治病救人，也是高尚的事業。那醫院是朝鮮人創辦的，不管是哪個國家的天下，我們都有一碗安穩飯吃。”
\t“那醫院，我們還回得去嗎？除非除掉小野，否則這家夥總是像無常鬼一樣跟著我……”
\t“除掉小野？”印子心動了，低頭沉思，突然發現身上全是血跡，一下子叫了一下，“江龍，你受了傷，我靠著你，身上也沾滿血跡，你難道也不疼嗎？”
\t女人要拉他上車，說車上有急救包，要給他擦藥。
\t“背上疼沒什麼，最主要的我心裏疼……”他不願意上車，看著車廂地上一攤子廣告紅眉毛綠眼睛的，“你那些破紙怎麼辦？”
\t印子很果斷地說：“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t“我要把它燒掉。”
\t“想燒掉你就燒掉吧！你不是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嗎，我隨你。”
\t她說完，打開後備箱，把剩餘的兩卷也拿出來，把車上散亂的也扯下來，兩人就在公路邊的地溝裏打著了火，眼看著那些仁丹胡子們化為灰燼。
\t印子始終板著臉，但是，火焰給她的臉色塗了一層金光，他突然覺得女人好美好美，比喬子琴還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