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我的辦公樓去一下，有點事。”
\t聽他這麼一說，以為要到哥哥住處去取什麼東西，她也不懷疑。
\t這是醫院的第三重院子，綠竹掩映的小樓在黑暗裏有幾分詭譎，但她白天才來過，憲兵也走了，沒什麼可怕的。
\t伊藤帶著印子沒有上樓，卻走到最後一間屋子，推開門，要她進去。
\t“這是小野住的地方，我們來這裏幹什麼？”
\t“與他說說話呀。”
\t印子一驚，想起白天的所作所為就要往後退：“我和他沒什麼可說的。”
\t“有說的。”伊藤一把扯她進了屋子，拉開電燈，那張單人床上躺著小野，扁平的臉上雙目緊閉，整個人一動不動，她心裏咯噔了一下，問：“他怎麼死了？”
\t“沒死，也隻是比死人多一口氣。”
\t“沒死就行了，總會醒過來的。”印子放心了。
\t哥哥轉身對著她，“你說說，他怎麼變成這樣子的？”
\t“我不知道！”她一口否決。
\t“說實話！”哥哥說，“有人看見你進過他房間的……”
\t她語無倫次了：“我沒有……我不想……我真沒打算讓他死……我隻是想，隻想讓他昏迷幾天，等我們走後他才醒……”
\t“可是，你這次用的不是乙醚，你用的是毒藥，還瞞得了我嗎？”哥哥的臉鐵青。
\t“這家夥，怎麼這麼弱不禁風？”印子突然笑了，“你殺的兩個人粉身碎骨，我殺的一個人還沒死，還是沒你能幹。”
\t伊藤給了她一個耳光：“你還笑得出來？”
\t一絲血從她的嘴角流出來，如同長長的紅色蚯蚓爬向她的下巴，她也不擦去，充滿仇恨地說：“反正，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t“你以為，他死了我們還活得成嗎？你要殺我是不是？”
\t“你是我哥哥，怎麼能殺你呢？是別人要殺我，誰叫你要跑回日本幹這些事的？反正要死的，死了也好，死了我什麼都不怕了……”
\t“你還曉得怕？”伊藤惡狠狠地說，“給我在這裏照顧他，他要一天不醒來，你一天不能離開半步——”
\t教工宿舍的後門連著學校就是方便，更深夜靜的時候，夏勇就從後門進了學校，學生宿舍都是空空蕩蕩的，隨便哪個房間都能睡覺。
\t喬子琴也說住到學校去，姐妹兩個不放，胡教授也說戰亂時期不安全，胡家兩個女兒，再晚也要回家的。她想想也就順從了。
\t第二天，夏勇一大早就來了，一起吃了早飯，姐姐胡曉蘇本來也要送父親住院的，夏勇說有他就行了。喬子琴也悄悄地對她說，要她別當電燈泡，姐姐就到自己的醫院上班去了。
\t收拾好簡單的日用品，胡曉曉立即攙扶著爸爸，攔了輛三輪車兩人上去，夏勇拎上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騎著自行車跟在後麵。
\t到了利民醫院，才知情況不好。原來以為這是貴族醫院，住院人少，圖個安靜。沒想到與武漢醫院一樣，滿院子都是人，橫七豎八的，或坐或躺著的，缺胳膊斷腿的，都等待著治療，連走道和廊簷下都住滿了人。
\t日本人狂轟濫炸，武漢亂成一鍋粥，各醫院都人滿為患。利民醫院雖然是外國人開辦的私人醫院，也要服從全市大局治病救人。
\t胡教授一路看去，九省通衢的大都市蕩然無存，氣憤與悲憫充塞胸膛，長籲短歎：“自頃輈張，困於逆亂，國破家亡，百姓雕殘！何時方休？”
\t夏勇道：“胡叔叔，您見到的隻是武漢這麼一塊，我和同學們一路慰問遊行，見到的比這慘多了。”
\t“耶，一晚上過來怎麼就改稱呼了，不是叫爸爸的嗎？”胡曉曉白了他一眼道。
\t“對對，應該稱爸爸，老病曆給我，我去掛號。”碰到這麼勇敢的妹子，滿頭大汗的夏勇臉紅到脖子根。
\t“算了吧！父親在這裏住院不是一次兩次了，輕車熟路，還是我來。你守在這裏，我掛號去。”
\t望著她矯健的背影，夏遊有些發愣，是因為學生運動搞多了才這麼風風火火的？還是一貫這麼潑辣？
\t“這丫頭，家沒男兒，就把她當小子養，不是淑女的樣子，讓你見笑了吧！”
\t“父親，你是在變相批評我封建是不是？新時代的女性嘛，拿得起放得下，我倒是很佩服的。”
\t夏勇沒說喜歡，而說佩服，教授知道這是個有分寸的男孩子，反而多了一份看重。
\t掛號大廳裏黑壓壓的一片人，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t兩個男人正在著急，曉曉已經跑來了，得意地揚起手中的一本小冊子：“怎麼樣？本帥出馬，一個頂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