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從牆頭吹過(1 / 2)

風,從牆頭吹過

人生風景線

作者:路來森

那時的院牆,全是用土坯打製而成的。

不似今天的院牆,一律用磚塊壘起,有的人家,甚至在牆頭上,插滿碎玻璃,或者拉上一道鐵絲網,完全是一副“拒絕一切”的麵孔。冷酷、生硬,人心之間,用一道道院牆,隔出一片片荒涼。一切,都冷了。

那種土坯打製的院牆,有一種純樸、柔和的感覺。地麵,是土的;院牆,也是土的,院牆,不過是一段高出地麵的土地罷了。那時候的院牆,接地氣,人與自然,是渾然一體的。土的院牆怕雨淋,所以,很多人家,就在牆頭上,戴了一頂“草帽”,長長的一頂“草帽”,把牆頭蓋住,不至於雨淋之下頹圮了院牆。草帽,是用麥秸編製而成的。麥收之後的新麥秸一片金黃,所以,新戴了“草帽”的院牆,也一溜金黃,仿佛麥子剛剛在一道牆頭上成熟下來。一陣陣的麥香,正從那一道牆頭上散溢開來。

新戴了“草帽”的牆頭,很美,仿佛一位穿了新衣的新人,處處都洋溢著新鮮的情味。空氣在上麵流淌,純淨似水。早晨,太陽出來了,璀璨的陽光,照滿牆頭,牆頭上的“草帽”,便跳躍著金色的光芒。仿佛,每一道光線,都飄著縷縷的清香。站在庭院中望去,絢爛至極。一些麻雀,也迷離於這炫目的光芒,於是,就跳躍在“草帽”上,啄來啄去。一喙一啄間,每一隻麻雀,都成為早晨的一個亮麗的光點。那樣的早晨,是充滿靈性的;那樣的早晨,是飽滿而有韻致的。

可是,風吹雨淋,草帽,總會老去的。先是變暗,繼而變枯,最終腐敗散去。牆頭上,也許隻留下稀疏的幾根麥草,暗淡著往昔的時光。往後的日子,牆頭上,會生長出雜草。一年又一年,雜草,青了又枯,枯了又青,荏苒著不老的時光。生長在牆頭上的雜草,最典型的是莠草。不多,也許隻有三兩棵。但三兩棵的莠草,卻是高高地挺立在那兒,搖曳出一片特別的風光。特別是秋末,莠草枯了,瑟縮在淡淡的秋陽裏,生發出一份荒涼的意味。人,望著莠草,禁不住內心一片落寞和蕭索。覺得,時光不老,而人生卻是易老,生命裏,便淡了欲望、濃了滋味。

不過,這也很美,讓人想到日子的成熟,和成熟日子裏的那件件往事。一堵院牆,可以讓人品味無限的生活滋味。

鄉下人對於院牆,是情有獨鍾的。

土坯的院牆,總是楔滿了眾多的木橛子。一年四季,木橛子上就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物件。閑置的農具,比如鐮刀、钁頭、鋤頭,乃至於木犁,都會掛在院牆的木橛子上。鄉下人總是把農事裝在心頭。開門即能望見熟悉的農具,農人的心中,才覺得親切、覺得踏實。在他們眼中,每一件農具,都散發著那個季節裏的光芒、那個季節的溫暖。一把木犁,可以讓他們看到春天裏土地翻滾的景象,嗅到新鮮的泥土的氣息;一把鐮刀,他們的眼前就呈現出滔滔的麥浪,鼻翼就聞到了迷人的麥香;一把鋤頭,則讓他們重新體會“汗滴禾下土”的辛苦,和辛苦中對豐收的期望。每一件農具,都與土地有聯係,都與莊稼有聯係。農具掛在牆上,不是拋棄,而是重新出發前的一段必要的休養。

冬天裏,一場大雪落下。農具上,會掛滿積雪。農人們就會拿上一把掃帚,輕輕地把農具上的綴雪掃掉,讓農具重新呈現出它們本色的麵目。輕輕的,輕輕的,那份心疼的滋味,也許隻有殷實的農人才能體會到。

那些年裏,我的祖母,則常常把一捆艾草或者一捆天麻棵草(益母草)掛在牆頭上。艾草和天麻棵草,是在秋天成熟的季節收割下、曬幹後掛上的。祖母心細,她備下這些東西,完全是為了別人。冬天裏,誰家的孩子生病了,也許會用到艾草,以之“艾灸”。誰家的女人生了小孩,或者牲口生仔了,就會用到天麻棵草。以之熬製成湯汁,可以治愈一些婦科病。

祖母的心中,一堵牆頭掛出的,是某種生命的意義。

牆頭賞月,於今,該是一件風雅的事情;但在過去,卻是極其尋常的。幾乎,一年四季裏,隻要你喜歡,你都可以,在有月的夜晚,看牆頭月升月落。田園情致,那種景況,真是十足了。

最美,當在仲秋。仲秋的夜空,格外的朗澈;月光,也格外的皎潔。這個時節裏,大人、小孩,也都喜歡於晚飯後在庭院中聚一回,拉幾句家常話,歇一下勞累了一天的身體,順便賞一下仲秋夜月。擺下一張飯桌,大人們泡一壺茶,喝著茶,想著一天的事情;孩子們就圍坐在大人的身邊。秋夜安謐,一切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