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拜月華癡女歎無鹽(1 / 2)

紅珠殿裏,琪兒這會子正端著烹好的五杯香蕊茶往書房走,入殿後秋雲接過茶,奉給雲芝,琪兒將剩下的茶一一端給平海王一家。水雲芝端起茶杯,輕輕聞著茶水嫋嫋上升的香氣,說道:“文墨,琴玉,難得今日你們一家都來看我,特別是琴玉,我們是有時日不見了,我可是特別想念你做的鹵肉啊!還記得往年文墨回朝,你還會常常帶璧婉來我宮裏小住的,那個時候你都不時會給我做些私房小菜,如今兒女大了,我們反倒是不常見了。”蕭琴玉聽著,眸子裏閃著晶瑩的光,眼眶也微微發紅,她放下手裏的茶杯,拿起絹帕拭了拭眼角,答道:“陛下說的是,都是臣憊懶了,今日來,我特地帶了些剛做的放得住的臘肉和新做的月餅,拿給陛下嚐嚐。”說罷便叫璧城將食盒端到雲芝跟前,秋雲接過食盒並打開,雲芝欣喜地拿起裏麵的一小塊月餅放在嘴裏,嚐罷讚歎道:“小餅如嚼月,中有酥與飴,團圓之意也。”不經意間,雲芝看到了食盒裏麵茶點盤下壓著一串舊的脫色的五色宮絛,拿開茶點,可見宮絛上麵綴著一塊如意玉佩,玉佩上分明刻著一個“橫”字,隻見雲芝顫抖著手撫摸著食盒裏的舊物,一時失神,麵露悲色。歐陽平自顧在品茶,全然沒有察覺,歐陽兄妹似覺出雲芝的反應格外異常,隻以為食盒的茶點勾起了往日母親與女王之情分,未作他想。可蕭琴玉眼裏看著,一切都了然,隻見緩緩撫摸著手邊的茶杯,輕輕發出一聲難以察覺的歎息,似鼓起勇氣一般,打斷了雲芝的思緒:“陛下,莫要過於神傷了,當年種種,我們都沒有忘記,但為了我們心裏的、還有現在身邊的人,陛下也要保重鳳體。”她這一番話喚醒了水雲芝,她幾乎是含著淚轉過臉來,似聽到了言外之意,隻見蕭琴玉嘴角微微上揚,笑靨淺淺,朝雲芝點了點頭,二人目光交接之處似有千言萬語。雲芝定了定神,說道:“方才是想到了往日種種,還是要多謝你,琴玉,罷了,看時辰也差不多了,群臣該在苦等了,同去錦繡堂吧,對了,璧婉丫頭,此番過來可去見了雲洲?”璧婉起身行了個禮,道:“回陛下,今日提早與父母哥哥進宮就是要先來向陛下問安,因此還未來得及拜見雲洲哥哥。”雲芝笑著點點頭:“璧婉懂事,今日當著你父母的麵,我可做主將你許配給雲洲。隻是雲洲既已有了大興派來和親的正妃,無故便不能動其地位,平海君,我知道這是委屈了璧婉,但若你願意,璧婉便是將來僅次於探春的側妃。”聽了雲芝一番話,歐陽平一家忙下跪行禮,說道:“璧婉蒙陛下不棄,賜聯姻結親,於老臣一家而言是最大的恩典。雲洲殿下乃是人中之龍,璧婉得此夫君,老臣與賤內得此佳婿,實在是無上之榮,臣,謝恩領旨!”歐陽璧婉埋首跪拜,羞紅了臉麵,歐陽碧城看了一眼身旁欣喜的父母和妹妹,卻是眉頭一緊,眸子裏似有深深的憂慮。歐陽碧城與瀟雲洲多一同長大,他知道,或許瀟雲洲是人中之龍,但他卻未必是妹妹的佳婿,女王與父母就此早有默契,今日不過是挑了個吉日提出來,今後歐陽家怕就要真的與水家榮辱與共了。朝局複雜,人心難測,歐陽碧城隻怕在這個當口卷入權利漩渦中心的不是父親歐陽平,而是心思單純、不諳世事卻糊塗任性的妹妹璧婉。

幾人又閑談了幾句,平海君便帶著家眷先行退出了紅珠殿,去了錦繡堂。

夜幕漸深,大紅的宮燈在晚風中搖曳起舞,今夜無雲,初生的圓月高掛在空中,幾處宮苑的庭院裏已經陸續有宮人在靜靜拜月,乞求貌如嫦娥,圓如結月,但願人長久。錦繡堂的絲簧聲笙竽漸大,正慢慢展開排場,宛若雲外傳來,連裏首城的百姓們也可聽到,絲竹鼎沸之聲伴著繁華的夜市人聲,可謂熱鬧不凡,富貴人家皆登高樓玩月,酌酒高歌。

月色漸濃,金風薦爽,玉露生涼,丹桂香飄,銀蟾光滿,探春這邊乘著暖轎到了錦繡堂,眾臣紛紛行禮,四下環視,雲洲還未到,探春心裏空了一下,湖珠便徑自扶著她向左席走去,落座在瀟雲洲的座位一邊。探春四下環視,正對上了對麵的一身紫色錦袍的歐陽璧城,見他正望著自己,探春便禮節般的向他微微一笑,歐陽璧城也恭敬回禮,抬臉之時卻似眼神有話,隻見他薄唇緊緊的抿成一字,想要回禮一笑,可眉頭緊鎖,糾結般擠出一個極不自然的微笑,隨即他吩咐侍從走到身邊,似貼耳交代了什麼。探春看著他極為不解,不過在她眼裏歐陽璧城確實是一個極為深沉難解的男子,心裏便不禁歎息,想想這宴席之上哪一個不是各懷心事,恰如此時的自己,盛裝之下,不過是飄零孤寂的走肉孤影罷了。正在自憐自傷之時,一旁的湖珠悄悄耳語道:“王妃,方才璧城郡王派人傳話,請王妃席間務必到望月亭一見。”探春隨即抬眼望向對麵的歐陽璧城,他一手端著茶杯也在看著她,探春向他輕輕點了點頭,歐陽璧城見了,便舉起茶杯,默契般的回了一禮,正要將茶杯送到嘴邊,卻不想被人突然拍了一下,歐陽璧城一個不妨,幾乎要將茶水灑到身上,歐陽璧城這邊剛要發作,卻發現對麵探春掩麵而笑,不禁訕訕一笑,瞬間回複了神色。這才發現原來是那個不省事的吳運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他身邊,現在正為那一拍不住的大笑,隻見他悄悄貼到歐陽璧城耳邊說道:“我方才看探春王妃似在與璧城哥哥眼神傳話,不想這世間還有這般的默契?哈哈。”說的歐陽璧城一時語塞,耳根發紅,他隻是輕輕拍了一下吳運:“快坐下吧,放心,下次教武藝的時候,定饒不了你!”這話確實管用,吳運一時不住的求饒,讓歐陽璧城哭笑不得。探春看著對麵他們兩人暗自推搡著、卻又一副拘束不敢妄動的樣子,心裏隻覺得有趣,不禁粉麵梨渦堆笑。“何事如此開心?”探春隻覺得身邊一陣龍涎香夾雜著一股異香撲麵而來,是瀟雲洲到了,“雲,雲洲,沒什麼,不過是看著今日夜宴熱鬧高興罷了。”探春言語閃躲,甚至不願看著瀟雲洲的臉說話,今天一整天都沒能見到瀟雲洲,原本該格外想念,可沒想到如今此刻兩人得以挨坐在宴席之上,卻似隔了諸多人事,讓探春有種莫名的距離感,明明心裏滿滿的都是控訴和質問,卻實在無法言說,此時對探春而已,其他的言語全部都是尷尬和虛假,於是探春索性道:“雲洲,你且安坐,殿裏有些悶,我出去走走便回,有湖珠陪我就好。”瀟雲洲聽了,有些緊張:“不要緊嗎?我陪你吧。”探春忙起身回絕:“沒事,不過是久坐之故,我走一走也就回來了,母親怕也快到了,我不會在外逗留。”說罷頭也沒回就從側門到了錦繡堂後麵的回廊,一瞬間探春隻覺得胸口似乎是堵了許多石頭,便開始不住地幹嘔,湖珠在一旁扶著探春,緊張地不住地輕拍著她的後背,為探春順氣,“王妃,您沒事吧,不然奴婢還是扶您進去休息吧?”探春似乎有些緩過來了,不住地拍著胸口,說道:“你緊張什麼,害喜是正常的,隨我在廊下走一走。”湖珠便趕緊扶好探春,主仆二人便沿著回廊緩緩走著。“湖珠,方才我對雲洲說的那些話,你可覺得有不妥嗎?”湖珠低著頭道:“王妃可要我說實話嗎?”探春停下腳步:“你這丫頭,跟我還打什麼啞謎?”湖珠麵露難色,隻好硬著頭皮說:“奴婢陋見,隻是覺得王妃待殿下沒有了往日的那般親近。”探春聽了,隻是默默拍了拍湖珠的手,望著墨色夜空那一輪明亮的月,說道:“十五新月,我竟忘了拜月,湖珠,你可聽說過無鹽女的故事?”一旁的湖珠搖搖頭:“王妃給奴婢講講吧。”探春一邊緩緩地在月下雙手合十,任憑那月光撒在身上,一邊說道:“相傳古時齊國有一醜女無鹽,自幼年就虔誠拜月,長大後因品德出眾得以入宮,卻從未被寵幸。可一年的八月十五賞月,齊國大王見到了月光下的無鹽女,覺得她格外美麗出眾,竟立她為後。後來,無鹽女拜月之事被競相傳頌,女子拜月便成了今日之儀式,隻願貌似嫦娥,麵如皓月。”湖珠聽了,也默默拜月。“所謂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日月星辰,春夏秋冬,更替不斷,恰如孟德之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罷了,我們快回去吧,想著陛下也差不多快到了。”對月傾訴,似無理,可於探春也算是抒懷了,可她沒有注意到,此時廊下月影之處,一個挺立的紫色的身影也在默默凝望著圓月,遠遠地,似下凡的謫仙一般,墨玉的頭發沐著月華、伴著晚風飛舞,深邃的眸子裏滿含深情,隻片刻也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