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宇晟知道自己是落到一個陷阱裏,對方是有備而來,而且這種準備不像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對方甚至還調查到自己在美國期間的一些情況。初到美國他經常做噩夢,學臨床的他也知道這是心理上有問題,所以他積極地跟心理醫生溝通,最後雖然沒有痊愈,可是症狀再也不發作。但現在對方咄咄逼人,甚至搬出了他病重的父親,他簡直沒辦法招架這種攻勢,見他沉默良久,譚律師輕鬆地笑了笑:“聶醫生,看來你是不敢發誓啊。你說得天花亂墜,我們家屬都是外行,挑不出你的毛病,也挑不出你們醫院的什麼毛病,可你也別欺人太甚。要是CM手術沒什麼問題,你為什麼不給你親生兒子做?這本身已經說明了很大的問題!而且你為什麼不敢發誓?你在美國看了那麼久的心理醫生,我們也不追究你到底有什麼心理疾病了,可是你這樣一個人,你配做臨床醫生嗎?你配嗎?”
譚律師趾高氣揚地說:“我們沒有什麼別的要求!我們就要求派心理學的專家來,鑒定這位聶宇晟醫生,他的心理狀態到底適不適合做一位臨床醫生,他有沒有資格拿執業醫生執照?我的表弟莫名其妙,被這樣一位有著嚴重心理問題的醫生攛掇和誤導,成了CM項目的實驗品!我們會保持追究一切法律責任的權利!我們會起訴普仁醫院,玩忽職守,收受利益,最終導致病人死亡,給我們家屬帶來極大的傷痛!我們絕不會輕易放過此事,我們要求追查到底!”
聶宇晟不知自己是怎麼樣離開的會場。所有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他,他曾經麵對過很多困難,尤其是最近這一段時期。但是即使麵對再多的困難,他也從來沒有真正絕望過,隻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絕望了。
在中國,談到心理疾病,似乎人人都有一個誤區,包括很多醫生都不甚了了。何況他要怎麼解釋呢?縱然他有一萬個問心無愧,而現在,他百口莫辯。記者們在震驚之後都漸漸反應過來,七嘴八舌地要求提問,場麵徹底失控,最後是馮主任匆匆宣布聽證會結束,然後指引專家首先退場。
聶宇晟最後稍微清醒一些,已經被人拖進了隔壁的小會議室,還有人遞給他一杯熱茶。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捧著那隻茶杯,全身發冷,真正深切的寒意正從心底湧起。了解他在美國時期具體情況的人不多,知道他看過很多次心理醫生的人,就更不多了。病人家屬今天這一場大鬧,幾乎完全是針對他本人,這不像普通的醫鬧,這是蓄謀已久,計劃周密。
他抬頭看了看,方主任就站在他身邊,還有老董和小閔,幾位同事都關切地盯著他,似乎怕他突然會失控幹出什麼傻事似的。見他似乎漸漸地醒悟過來,方主任說:“小聶,到底怎麼回事?病人家屬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不知道……”
老董插了句話:“小聶,我們都相信你。可是外頭那些記者一定會亂寫的,你要當心啊……”
小閔說:“師兄,你到底得罪什麼人了?還是結了什麼仇家?怎麼會有人跟病人家屬串通好了,這麼整你啊!”
不管同事們說什麼,聶宇晟心頭都是一片茫然,今天的事就像一個接一個的晴天霹靂,而且幾乎每一個驚雷,都在自己頭頂響起。記者們會怎麼寫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執業生涯怕是完了。醫院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之下,一定會做出最保守的反應。縱然他沒有錯,縱然他問心無愧,醫院也不能保他了。
他曾經為之努力十年,並打算為之驕傲一生的事業。
學醫的動機說起來是很天真可笑的,可是真正踏入醫學院的大門,他卻是真心願意為之奉獻一生。在臨床工作,再苦他也沒覺得苦過,手術台上一站好幾個小時,病人轉危為安的那一瞬間,他覺得是天下所有財富都難以換來的快樂與成就感。所以即使聶東遠一再想要他回去東遠公司工作,即使醫院的工資在父親眼裏實在是不值得一提,但他仍舊近乎頑固地堅持了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