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結廬人境羨桃夭
這青山流水的好風景當真是天界沒有的,若蓀一手托著腮幫子蹲在小溪邊看魚。那些魚兒自在悠閑,似乎活得比神仙還逍遙。上次跟甜饃饃一起去捉魚,結果魚兒看見他倆就繞道,她一個人的時候,魚兒卻並不害怕。顯然,那是甜饃饃的問題。
玉衡將拾來的茅草暫且擱下,走到溪邊掬捧水喝,側頭望著若蓀笑問:“你要蓋茅廬,卻一直在這看魚,那茅廬要何時才能蓋好?”
若蓀懶懶地伸伸胳膊,“凡間半年,天界半天,不著急。”
玉衡替若蓀拂去落在發髻上的碎花,問:“那你今夜要歇在哪裏?”
“這……”她還真沒想到,不過凡間這樣暖和,就算幕天席地也沒有關係吧。
“我先回去生火準備煮飯,你隨意走走罷。”玉衡星君拎起茅草和木柴,慢悠悠往杏花林裏走。
若蓀望著那一襲逍遙灑脫的白袍,生出些許欽佩之意。幾千年來,她隻欽佩師父一人而已。杏花繚亂中,突然冒出一隻黑影,將若蓀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若蓀垂頭歎了口氣,“你怎麼來了?”
恬墨在她身旁蹲下,笑嘻嘻道:“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怎麼敢跑這兒來與玉衡星君幽會?”
若蓀將他那張玩世不恭的臉瞅了瞅,不冷不熱道:“你不是要當天琴星君麼,怎麼可以婚配?”
恬墨皺著眉頭,撇開頭道:“你知道了?”
若蓀盯著他鄭重其事道:“饃饃,我不喜歡你了。你撒謊。”
恬墨有些愕然,一把抓住若蓀的手,“我撒了什麼謊?”
若蓀望著他,眼前的一切好似都慘白慘白的沒了色彩,喃喃問:“你要娶梵心,將來當天帝是不是?”
恬墨的臉色變了變,又強笑道:“梵心告訴你的?她素來任性胡鬧,別聽信她的話。”
“可是她那樣喜歡你。”若蓀深吸口氣,似是自言自語一般輕聲說,“天琴星君不能婚配,若要你放棄天琴星君來娶我,那有多難。我不喜歡強人所難,你還是娶梵心罷。”
恬墨衝她好一陣擠眉弄眼,“你舍得?”
若蓀打了個嗬欠,懶懶道:“反正玉衡星君比你好。”
恬墨垂頭喪氣,突然又精神振奮地站起來,信誓旦旦:“本仙冠絕天界,不能被玉衡星君比了下去,若蓀你等我一年。”
若蓀仰頭瞪著他,點點頭:“哦。”
恬墨眉開眼笑,將若蓀拎了起來,“那我們回去。”
“不要。”若蓀掙開他的手,退了幾步,“我要在這杏花林裏住著。”
恬墨黯然,咬著下嘴唇忿忿道:“你不是要等我一年麼?為何還要跟著玉衡星君……”
“我在這等你便是。”說著,若蓀往杏花林走去。
恬墨緊追上她,一麵用手臂撥開花枝一麵說道:“你與他住在這,我如何能放心?”
“一年而已,你回天上睡一覺就過去了。”
恬墨僵住了,眼角抽了抽,“我說的是天上一年……”
“哦?”若蓀停下腳步,目光一沉,再等一年,她會被玉郎上神念叨死的,還有為她招親的天琴星君不知還有多少日子可以等。
“若蓀,有客人?”層層杏花後,傳來玉衡星君的聲音。
若蓀答:“不速之客。”
恬墨死乞白賴黏著若蓀不肯回天上去,於是雪白的杏花林裏,三個神仙一起蓋屋子,汗流浹背。趁若蓀去小溪邊打水了,恬墨踩著大捆的竹子從山上飛回來,口裏念叨:“這樣蓋起來的茅屋怎麼可以遮風擋雨?不如用法術,既簡單又實用。”一眨眼就到了杏花林,恬墨剛落腳,見玉衡星君拎著斧頭走了過來,而若蓀手裏擺弄著一把鋸子。
“恬墨上仙,辛苦了。”玉衡道,他即便拎著斧頭,也超凡脫俗。
若蓀直勾勾盯著玉衡眉間那顆金砂,說:“星君不必客氣,喚他饃饃便是。”
恬墨蹙眉,粗聲粗氣:“我們已非孩童,以禮相待是應該的。”
若蓀毫不客氣道:“饃饃,你該回去放晚霞了。”
恬墨看看天色,無奈撫額,“我去去就來。”對神仙來說,一去一回不過須臾,在天界耽誤了些事,待他回來已是幾日之後,屋子早已蓋好了。
深深夜色中,玉衡星君的門前掛著一盞流螢燈,他們二人正在院裏有滋有味地喝著茶。恬墨飛快地環視一圈,黑著臉走過去問:“我的屋子呢?”
“你也要麼?”若蓀反問。
難不成讓你們在這雙宿雙棲麼?礙於玉衡那張嗬氣成霜的臉,恬墨這句話堵在嗓子眼沒說出來,笑嘻嘻回了一句:“不然我與你住一個屋子也不打緊。”
若蓀往屋後信手一指,“玉衡星君的屋子多出一間來,你偶爾想住的時候便可住下。”
玉衡含笑點頭:“想必恬墨上仙在凡間的日子也不多,若不介意,住我的屋子。來喝杯茶罷。”
恬墨用眼角餘光將他們倆瞥了瞥,那幾根飄揚的發帶糾纏在空中,好似成雙成對一般。恬墨在他們之間坐著飲了杯茶,越看越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那個,鬱鬱寡歡。
玉衡的茶壺雖然普通,卻是經了年的紫砂,泡開來的茶香非同一般。
若蓀並不懂茶,總覺得自己糟踐了那頂好的碧螺春,於是扯了扯恬墨的衣袖,“饃饃,玉衡星君帶我去市集上買了糧食,我們去做饃饃好不好?”
恬墨聞言為之一振,懸在門上的流螢燈投在他眸中倒映出熠熠的光。他點頭如搗蒜,連連道:“好、好,我們去做饃饃!”然後迫不及待拽著若蓀飛竄出去。
若蓀來不及打招呼,忙回頭高喊:“玉衡星君,你也來吧?”
玉衡擺擺手,莞爾道:“你們去,我要休息了。”他的話音還未落,若蓀已經隨恬墨消失在紛繁杏花中。
小小的廚房恰好擠進兩個人,轉個身都能撞進對方懷裏,若蓀嫌棄恬墨礙手礙腳,便叫他在柴堆邊蹲著,等她將麵和水都調好了,再把他揪起來揉麵。
恬墨滿腹怨言道:“明明可以用法術,偏生要我弄髒手。”
若蓀上窗邊撈了幾隻螢火蟲攏在神荼燈裏,神荼燈一閃一閃,映得她滿麵螢光,斜斜望著恬墨道:“是哪個那麼歡喜地跟我來做饃饃的?”
恬墨使勁揉按麵團,時不時瞥幾眼神荼燈,小聲嘟喃:“我歡喜的是能和你在一起,與做饃饃並無多少幹係。”
窗外起風了,一縷一縷拂進來。若蓀髻上的一條發帶隨風揚了起來,繞在恬墨頸上。
恬墨雙手都沾滿了麵粉不敢去拽,張口嚷嚷:“噯,癢死了!”
若蓀回頭,見他渾身不自在扭來扭去的樣子覺得頗有意思,便在一邊瞧著。
恬墨急得大叫:“你還看,快幫我拿掉!”
若蓀偏一偏腦袋,長長的發帶從恬墨脖子上乖順地滑下來了。可恬墨仍然覺得癢,便用手臂在頸上使勁蹭。若蓀本著慈悲心腸伸手去幫他撓了撓,“是這裏癢麼?”
恬墨微微蹙著眉,“上麵、上麵一點。”
“這裏麼?”若蓀的手摸到他咽喉處。
“噝……”恬墨倒吸口氣,她冰冰涼的手貼在他瘙癢的地方,真是舒坦極了。
若蓀摸了幾下,摸到一塊突兀的骨頭,湊上去仔細琢磨了一番,好奇問:“這是什麼?”
一絲絲清香從若蓀的吐納中逸出來,好似無孔不入一般沁入了他的肺腑,恬墨吞了吞口水,答:“那是喉結……”
若蓀又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半晌,“我沒有。”
恬墨鬆了口氣,繼續揉麵團,“你有就糟糕了,這是男子才有的。”
“是麼?”若蓀垂著腦袋回想了一番,似乎的確是這麼回事。
“若蓀,麵團太幹了。”
“加點水。”
“加多了。”
“再加點麵。”
“好像又加多了……”
最後,在若蓀的指揮下,恬墨折騰出來的麵團連木盆都盛不下。若蓀卻很滿意,捏出奇形怪狀的麵團來逐一放進蒸籠裏。恬墨在一旁看著她靈巧的手,又對著滿蒸籠的饅頭愁眉苦臉道:“這要吃多少天才能吃完呢?”
“我們帶回天上去,吃不完也不會壞掉。”說著,若蓀捏了隻小兔子出來,呈在掌心,“你看,像不像嫦娥仙子的玉兔?”
那兔子活靈活現,恬墨努努嘴道:“湊合。”
若蓀朝他翻了翻眼珠子,背過身去拽了團麵揉揉捏捏了一會,捏了條四腳蛇出來,偷偷放進蒸籠。
恬墨滿手都是半幹的麵粉,黏糊糊的,於是俯身去水缸裏洗手,指頭尖還沒碰著水,就被若蓀扯了回來。
“不許弄髒我的水,去小溪邊洗手。”
“什麼?”恬墨忿然,衝她張牙舞爪,“我幫你做了饃饃,連水都舍不得給我用!”
“你會把一缸水都弄髒的。”若蓀一麵說一麵拽著他飛了出去,落在溪水中央的一塊岩石上。夜空裏星光熠熠,淡淡的霧氣浮在周遭,白蒙蒙一片。若蓀取下披帛,將流螢都招了過來,攏在披帛裏繞成一盞小巧的燈籠,將其懸在一根樹枝上。
熒熒的光籠罩著他們的身影,在水麵投下淡淡的輪廓。
恬墨蹲下洗了洗手,便在岩石上愜意地坐著,從懷裏扯出幾根龍須草津津有味嚼了起來。
若蓀盯著溪水看了許久,慢吞吞道:“饃饃,你瞧,魚兒都不見了。我一個人在這的時候有好多好多魚,為何魚兒都怕你?”
恬墨一愣,又笑嘻嘻說:“那些魚兒都是雄的,自然是嫉妒我風流倜儻。”
若蓀嘀咕道:“胡扯,怎麼可能所有魚兒都是雄的。”
“噯,我們該回去看著灶火。”恬墨起身,順勢將若蓀的腰攬住一躍而起,一手摘了掛在樹枝上的燈籠,往杏花林深處飛回去。
茅廬佇立在靜靜夜色中,隻透出微黃的光。
在若蓀身邊呆久了,恬墨覺得自己身上也有了香草的芬芳,用力吸了吸鼻子,麵前突然冒出一隻熱騰騰的饅頭。
“饃饃,你吃這個。”剛蒸出來的饅頭燙手,若蓀用手絹托著遞給他。
恬墨望著熱氣繚繞中那張熟悉的臉,忽然覺得她在笑。幻覺?恬墨再定睛一看,她沒有笑,隻是微眯著眼,可是她眼睛彎彎的樣子看起來竟是那麼開心。恬墨接過大饅頭,瞥見蒸籠邊上一條長長的東西,好奇問:“那是捏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