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琴之下,周圍一片昏寂狼藉,啟蜇單膝跪在地上看著他,一身染血似的紅裝,經了方才反攻,金冠已落,長發肆意散開,整個人在硝煙裏,無比刺眼。
血霧眸光裏,映著昭懷爾垂死掙紮的身影,她一笑,抹去了唇邊溢出的鮮血,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我送你上路。”
她執著烙骨扇,血跡已沾滿了扇骨,紅光愈發耀眼,她步步向他靠近,愈發艱難,末了,她揮揚起扇柄,一柱紅光刺進他的胸口裏,在他咽氣前,笑而落淚——
“死在我手裏,總比死在青龍族手裏,要好吧?”
眼看著他倒下,她終於支撐不住,整個人跌跪了下來,浸在血泊裏,黃泉路上,再來找她興師問罪吧。
她知道,結界外早已被青龍大軍包圍,可萬物靜籟,安靜得隻有風聲。回了頭去,靖宇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曾經有多少次,看著他站在麵前,她就感到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可惜啊,隻是“曾經”而已。
他早已不是蕭奕,是青龍皇,靖宇。
撥弦幾挑,曲調聲中,杏花楓舞的往事猶過,縱然千軍萬馬,也再與她無幹,安於鳳凰琴前,隨調而吟——
“杏雨紛紛落琴裏,宛如幽蘭語,朱羽霓裳為吾起,好若惜時月宮嫚娥影。”
他們二人身後的族人,有著繞不盡恩怨,絞不斷世仇,皆讓他們所背負,壓得人喘不過起來,步履維艱。但他終究是比她果決,許這就是冥冥天意,在她兩難之際,他率先做了主張。
“迢迢道遠鄉千裏,故人已不再。今日幽楓雀舞曲,憶吾平生歡愁伴風去……”
曾感念天地,讓她伴他左右,祈相依,願長久。可是,若是終要得來這般的結局,又何必有凡間那十年?倒不如從一開始就如昭懷爾那般恨他入骨,至死,也嚐不得這般恩斷義絕的滋味。
直到這一刻,她終有了怨天不公之念,看他的眼神漸而失了溫度,歌聲不斷,目光駐足間,冷意已緩而泛開。
女媧石裏的鳳凰琴即將煉化,金光四散,天地間風雲驟變,結界外細雨直直落下,仿若要洗盡她一生鉛華。
感到身上的灼痛愈發地強烈,連著她的經脈都發出璀璨金光,腹中的孩子該是先她一步走了,她知自己時間不多了,卻仍在歌那《別苑吟》的下闕,神有飄離,似已回到了碗楓苑般,再不看他。
指天劍落了地,清淚滑落,腦中似有轟鳴,震得他失了清醒,整個人傾在結界外,口中僵得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她說了關於朱雀族的什麼,她到底參與了多少謀反之事,到了此刻,已無甚重要,他隻明白,當她解封鳳凰琴時,萬事皆休矣。
“阿蟄……”他低喃著,伸手上前,卻仍是被擋在結界外,崩著腦袋,他砸拳敲響結界,喚著她的名字,“阿蟄,把結界打開……”
拳上已是血跡斑斑,他看著她仍舊跪在那兒,好似已無了力氣,心中已漫出了絕望,語氣似從前輕言誘哄,“阿蟄,聽話,把結界打開,我放了所有人……”
任他敲著,慢慢垂了眼,她內力盡失,他就算進來也無用了,何況,她並不想他陪著。
能以此琴為奠,伴吟一曲《別苑吟》,她於願足矣。
“不、不……阿蟄,阿蟄你看看我,打開結界……我讓你打開結界你聽到沒有!”
微微偏了腦袋,事已至此,再也無需隱忍什麼,眼淚伴著泣笑而出,顫著身子,目中無神,她笑得愈發狂傲。
所有人都說不能信他,可她卻不放棄,可當她滿身傷痕地在雨裏求他,得了他的熟視無睹,終於明白……陛下,若今日我是錯的,那麼從你收養我開始,就已是錯了。
“你是一個好君主,可我,卻隻想要一個蕭奕。”
她幾聲喃喃自語,他聽得怔然,眼紅得駭人,目光揪著那結界裏的身影不放。
“陛下……”她口中喃語,空中龍聲悲吟,呼嘯不止,將她的聲音飛旋在風裏――
“我願你,江山無憂,萬載安寧,享此生孤寡,一世無伴。”
女媧石一聲炸響,鳳凰琴於已煉化,頓時天雷震下,笑聲消散,她跪在那兒,仙骨盡損,朱雀之影隨之飄散而去,一聲淒厲雀鳴劃破長空,她直直墜下了凡道。
猛地想起最初的那個時候,蕭奕同她道,別把人生看得太透。她一直也不想的,可卻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阿蟄!”
雷霆萬鈞,瘴氣翻滾混沌,青龍嘶吼而過,追著她俯衝下去,卻看不清她在何處,終於,她和他分隔在了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