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別把夢鎖上(1 / 2)

劉謙

我有兩種愛好,一是看足球,一是讀武俠小說。我用這兩種快意人生的愛好補償自己人生的缺憾。特別是對足球的愛好,更是走火入魔,我的名片上隻有一行“球迷協會會員”的頭銜。

不但如此,我還為球迷協會承擔許多義務。最難忘最壯觀的一次,就是在前年甲A聯賽期間,我上躥下跳策劃實施過一次“球迷專列”,為四川球迷來西安為江東子弟助威盡了點心。憑心而論,那次行動實在成功。為工薪階層的球迷們開一趟專列,這個有點天方夜譚式的童話,成為甲A聯賽的場外新聞和轟動川陝的新鮮事。全國30多家報刊都轉發了新華社的通訊稿,峨眉電影製片廠還派出編導人員拍攝了新聞專題片。

但是,這個盛況空前的大手筆,卻因為一個普普通通球迷的母親出現,令我陷入了深深的震驚之中。

球迷專列抵達西安時,晚點到了夜裏23點30分。我同新華社陝西分社劉記者、陝西電視台記者以及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兩位朋友在一字排開的28輛大轎車中間馬不停蹄地采訪、拍照。那一夜的西安車站,華燈如晝,人潮洶湧。陝西球迷協會組織的球迷,敲鑼打鼓,高舉橫幅,亢奮異常,連同空氣裏也流動著狂歡的濃厚氣味。幾千名平凡的人聚攏在這裏,沒有物欲,沒有利害,沒有等級,隻有普天同慶,隻有一視同仁的期待。我沉浸在這狂歡的人群中,不單在看,而且在聽,在領悟。我似乎感受到了這如醉如癡的人群之外更加遼闊的世界,更加悠久的曆史,似乎聽見了自己心裏那夢的呼喊與舞蹈之聲。可是,當兩省的球迷們彙合之際,當四川的球迷們在高喊“雄起”(四川話:拚拚之意)之時,我看見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她流著淚,坐在輪椅上。癡迷地望著眼前這火爆的場麵。閃光燈亮過時,她奮力地揮舞著胳膊,無聲地落著淚。我被自己偶然的掃視震驚了——這不是格子的母親嗎?

我不管不顧地擠向她。她顯然已經認不出我了。我忙問:“江姨,你不認識我了?”她止住自己癡迷的神態,小心地望著我這粗莽的身軀,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是小三?”我努力壓抑住自己的心潮,用點頭回答她不敢相認的詢問。我當時告誡自己,不要惹她傷心。便把她的輪椅往前推了一點,以期讓她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知道,這時候,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隻有格子生前也曾熱愛的足球能喚醒她心中對兒子的回憶。我和格子是玩尿泥長大的。中學時代,我們倆是學校足球隊的成員。格子是隊長,我是守門員。格子帶領我們一幫弟兄,左衝右殺,很在這個城市風光一陣。格子對於足球的熱愛,如同小鳥對藍天的熱愛一樣,發自內心而且極具技巧。他是一個天才指揮員,經常在場中,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調整好大家的情緒。我們在周圍的中學所向無敵。當然,那個時候,足球運動還沒有現在這麼熱。我們的對手並不多。我和格子最興奮的便是常常溜到西工大的操場上看大學生們踢球,偶爾下場染指當替補。可以說,那一段時間,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光。

但是,人生並不是一場盛宴。1981年的高考很快到來了。我和格子都落選了。那個暑假,我被父親罵得狗血噴頭,終日閉門不出。有一天,我去找格子。那是我第一次到格子家。我看見,格子正在幫江阿姨收拾撿來的破爛。格子的身上全是汗,臉沉得能下雨。我這時才知道,格子的父親在“文革”中武鬥而死。格子是靠母親白天撿破爛、夜晚掃大街拉扯著長大的。我無法描述格子家給我的第一印象,但我知道,那個家是個貧民窟。

我和格子後來坐在西工大靜悄悄的操場上,默默無語。我們長時間地靜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格子問我怎麼辦,我說家裏讓我複讀。我聽見格子說:“今後不要再踢球了,一定要考上。”我點了點頭,沒出聲。格子後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分手時和我說:“我準備去參軍。”我不知怎麼心裏一酸,就那麼和格子分手了,回到家裏去啃那些曆史地理,去背那些時事政治。我少不更事的心中,第一次泛出了人生的苦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