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忠利沒心沒肺地提著水桶去井台邊衝涼,吼上一句“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趿拉著拖鞋,到村裏溜達去了。
七月的天氣烈日炎炎,錢忠利坐在大樹下聽村民七嘴八舌地聊天:
“黑子一輩子苦命,他兒子黑蛋的燙傷很嚴重,多半會落下殘疾。”
“聽說黑蛋的那條小命很難保住了,在村衛生室已經昏迷不醒了。”
黑子是本村的漢子,從小沒娘,靠老爹拉扯長大。父子倆相依為命,一輩子沒少吃苦,家裏一貧如洗,除了兩條光棍,要啥沒啥。三十五歲時,黑子家的鐵樹總算開了花,終於娶了個名叫菜花的媳婦。菜花長得五大三粗,皮膚比黑子還黑。不是比黑子更黑的女人誰會嫁給他呢?黑子從來不嫌菜花長得醜,他多年來教導村裏的老媒婆:“隻要是個母的,能下崽就行!”年近四十,黑子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兒子黑蛋的降生,續上了他家的香火。大夥認為黑子一輩子的苦日子應該熬到頭了。照顧小孩不是菜花的強項,鄰居阿嬸提醒她要好好照料黑蛋。菜花嘴硬:“你們家的女兒當波斯貓養,我們家的兒子就要當狗崽子養!”
阿嬸家正好隻生了兩個“波斯貓”,沒有“狗崽子”,她聽到這句話自然不高興,當場撕破臉和菜花吵架。阿嬸流著淚說:“太傷自尊了!”村民們趕緊勸阿嬸,都說菜花不是有意傷害,畢竟她是有口無心的人。你想想,一個有心眼的人會嫁給黑子嗎?
粗心的菜花終於惹出了大禍。因她的疏忽,黑蛋摔倒了,半個身子掉進了滾燙的熱水盆裏,前臂和手上的皮都燙掉了。菜花沒有錢送黑蛋到縣醫院,就在村衛生室做治療……
錢忠利聽到這裏,拔腿就向村衛生室跑去。他知道黑子在外地打工,菜花一個人照顧黑蛋肯定有困難。
村衛生室開設在村醫錢忠貴的家裏。錢忠貴沒有正規學過醫,隻是自己在家裏看了一些醫書,後來又讀了一個函授班。所謂函授,就是寄過去一點錢、寄過來幾本書的遊戲。函授遊戲,玩兒點別的問題都不大,用函授來玩人命,很容易把命玩沒了。
錢忠貴的老婆是“護士”,她隻認識頭上和手臂上的兩根靜脈,其他的東西一概不知,其他東西也確實不關她的事。
錢忠利走進村衛生室,一陣熱浪撲麵而來,夾雜著湯藥味和腐臭味。錢忠利徑直走進房間,黑蛋此刻昏迷在床上,菜花哭喪著臉坐在旁邊,用扇子驅趕著成群的蒼蠅。黑蛋的手用衛生紙包得嚴嚴實實,已經發出了陣陣臭味。隻有那微微抖動的嘴唇,還讓人看到一點生命的跡象。
錢忠利一見就急了,上前責問錢忠貴:“你算什麼狗屁醫生啊!怎麼能用衛生紙包傷口呢?”
錢忠貴漫不經心地說:“衛生紙難道不衛生嗎?礙你啥事啦?”
錢忠利雖然沒有任何臨床經驗,但他憑自己的那一丁點醫學知識,就知道錢忠貴枉披了一件白大褂。他疾言厲色地朝錢忠貴吼道:“這哪裏是什麼治病啊!你完全是在拿黑蛋的性命開玩笑!傷口被你這樣包著,用不了幾天,手就壞死了!”
錢忠貴恥笑道:“忠利,你別他媽的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問問菜花,他家窮得叮當響,你讓我拿什麼給他治啊?別以為你在那個破學校蹲了幾年就有什麼能耐!”
錢忠利氣得恨不得把錢忠貴的頭給擰下來,但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他急衝衝地抱起黑蛋就走。菜花趕忙阻攔說:“哎,哎,你要把黑蛋抱到哪兒去呀?”
錢忠利說:“趕緊找輛手扶拖拉機,送他到縣醫院!”
菜花猶豫地說:“大兄弟,我也想去縣醫院,可家裏實在沒錢啊!”
錢忠利氣得直跺腳:“人命關天,救黑蛋要緊,錢我先幫你墊上,醫療費找狗屁忠貴解決!”
兩個小時之後,錢忠利和菜花帶著黑蛋趕到了縣醫院,急診科的醫生馬上進行清創處理。黑蛋在搶救室裏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聲,聲音如錐子一樣紮向菜花的心尖。世界上有粗心的媽媽,但絕對沒有不愛孩子的媽媽。菜花悲痛欲絕,幾次想衝進搶救室,都被護士擋了出來。她坐在走廊裏扯天拽地地大哭:“黑子你這個混蛋,趕緊回來吧!天都塌了,今後你讓我們娘兒倆怎麼活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