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滂沱古城,殘雪未化,盡管旭日東升,卻依舊帶著它特有的浸透骨髓的寒意。一輛古銅色的馬車從城東緩緩出發,堅脆的馬蹄鐵叩擊著石板路,發出清冷如夢的得得聲。
車主是個四十歲上下、瘦如枯骨的男人,裹著一件劣質的兔毛大氅,黃瘦憔悴的臉。也許是好不容易接到這單生意吧,他的眉毛上掛著剛凝的冰霄,駕車之際顯得格外賣力,不時打著響亮的呼哨,神色也頗為愉悅。
“這位客官,別看滂沱古城四麵破舊了點,但還是有許多樂趣可尋的--客官是初來乍到吧?”許是長路無聊,瘦男人不肯放過任何機會跟車內雇主搭話,擤著凍得通紅的鼻頭,用很繞的腔調笑嗬嗬道:“城東頭有一座紅樓,還新著哪!也就是二十幾年前,先帝攜雪妃娘娘出遊,到了滂沱古城,娘娘很喜歡這個古色古香的地方,先帝就為她修建了這樣一幢紅樓,取名‘還錦’。如今算算,先帝去世二十載有餘,雪妃娘娘卻還活著-從那以後,每到逢年過節的時候,不止這滿城的百姓,就連許多外來客都跑去膜拜活神仙!”
墨色流蘇遮蔽的車廂之內,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
“這還不算有名哩!”聽到車內有了響動,瘦男人越發情緒高昂,幾乎把滂沱古城過去幾十年的陳芝麻爛穀子事都翻出來曬了一遍。
可惜車內之人對此,似乎已經興趣寥寥,懶懶地回了他一句:“我不是第一次來,這些事恐怕比你清楚。”
這一次聽來,那聲音竟隱隱是個年輕女子,瘦男人不由得暗自心驚。先前他是在西鳳街碰到的這個怪人,孤身一人站在冰天雪地裏,外罩一件厚實蓬鬆的灰褐色鬥篷,出手闊綽,上車之後僅僅吐出三個字:“太子墳。”
可能是許久不曾言語,一開口竟是嘶啞如同哽咽。
瘦男人心知肚明這是雇主的目的地——太子墳,所有滂沱古城的居民神聖瞻仰之所在,長久以來作為一道特別的風景線,源源不斷地吸納著來自各地的旅客,為這個貧瘠的地方帶來了豐厚的利潤。
他當時被這筆突如其來的生意衝昏了頭腦,也不管對方何許人也,忙不迭地將路費銀兩攬入懷中,揚鞭上路。
“可以向閣下打聽一件事麼?”廂內的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似乎越來越好聽了,“若有人想在‘太子墳’旁辟一靜處居住,殊不知滂沱地界議價幾何?”
瘦男人搓著手掌嘿嘿一笑:“客官您可真會挑地啊,太子墳……太子墳是我們這兒最出名的寶地了,話說那可是黃金風水喲!”頓了頓,突然換了一副鄭重其事的口吻,“依我看啊,還是勸客官您別打這門心思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今那一片荒地已經不是原來的荒地了,當初雪國的王親國戚們都嫌棄它,把它當做廢土割讓了出去,如今卻很繁華,很熱鬧……可惜卻已經不在本國的管轄範圍之內,而是屬於金曌國明熙王的封地——明熙王可不缺錢,隻怕是千金難贖寸土啊!”
正說著,耳旁果然就喧囂了起來。仿佛從一個千年冰窟一下子跨進了鬧市區,隻聽吆喝之聲此起彼伏,一聲賽過一聲的洪亮粗獷。
在這條大街上,古銅色的馬車猶如一滴水彙入了馬車的海洋,很快消失不見。
***
滂沱古城的最高領袖是一個叫蔣正南的人,就在這一天,他的守備府裏已經被鬧了個天翻地覆。
一名衣著繁複華美、絲毫不同於滂沱古城之人的年輕男子,正在正堂內大發雷霆,命他將府裏所有珍貴的古董花瓶兼書法字畫全部拿出來,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盡數糟蹋。
年輕人氣焰囂張地每砸碎一個古董或撕毀一幅古畫,跪坐在桌案旁的蔣正南的臉就不由得猛烈抽搐一下,天寒地凍的,可憐的蔣大人竟然汗流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