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出去很遠，嘉語揪了他一把：“老是玩一個遊戲，你膩不膩？”
宋卓希摟住她的腰：“挺好玩兒的啊。”
天漸漸黑了，路燈亮了起來。嘉語看著腳下手牽手的影子，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種種。
她和宋卓希都是很執著的人，也都喜歡用表麵粉飾太平，一個悶頭獨自蠻幹，一個傲氣地不肯低頭。年少時渾身勇氣卻沒有力量，成年後有了力量反而失去了魄力。這一路沒有驚濤駭浪，也算波折重重，很難想象他們居然還能走在一起。
那十年沉澱的一個青春，很多記憶都漸漸模糊，卻總記著和他牽手的畫麵，其實除了影子高大了，和現在沒什麼分別，每當想起來，總覺得自己從沒孤單過。
“卓希，不再演戲，你遺憾麼？”
“沒什麼好遺憾的，因為我有更重要的角色要去演，比如丈夫，比如父親，你覺得呢？”
“呸！”嘉語故意狠狠在他影子上剁了一腳。
“啊，疼！”宋卓希裝模作樣地喊了一聲。
嘉語收斂起笑臉，攀住他胳膊：“可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繼續演戲。”
宋卓希臉上的笑淡了下去。
嘉語抬臉看著他，神情分外認真：“我說真的，這是你鍾愛的事業，不應該就這麼放棄了。”
剛好走到停車處，宋卓希掏出鑰匙，做出要專心開車的模樣。
嘉語按住他打開車門的手：“卓希，你真的不想再試一次麼？”
宋卓希終於看向她的雙眼：“我已經脫離那個圈子了。”
“沒人說過不可以回去。”
這時節正是吃大閘蟹的時候，今天嘉語爸爸也從市場買回了一些。晚上嘉語沒回來吃飯，他特地留了好幾隻給她。
但嘉語回家很晚，二老都已經睡了，她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是給章翰打電話。
“我想換一下工作職位，你上次不是說公司在娛樂報道這塊缺少對接人手麼？”
章翰似乎心情不錯，笑著問：“怎麼，你有興趣？”
“是啊，我想試一試。”
“那也好啊，剛好你兩方麵都熟悉。我之前還想推薦你，但又怕你想起往事不高興。”
嘉語笑了：“現在是信息爆炸時代啊，時時刻刻都能提醒我那段往事，還怕會忘掉？”
“哈哈，也是。那你什麼時候有空回北京，我們麵談一下吧。”
嘉語答應下來，掛斷電話丟開手機，忽然想起明天要帶父母去見宋卓希的父母，一邊頭疼地按按太陽穴，一邊起身去客廳倒水，視線忽然落在房門背後那張宋卓希的海報上。
自己已經回到老本行，他卻還陷在家族責任裏，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其實宋啟雲夫婦一直活得不太像現代人，頗有舊式人物風範，不僅思想上很保守，生活方式也是，就連約見嘉語父母也是掐著點到。
嘉語特地將地點選在1912民國街上的咖啡廳裏，這裏她和宋卓希也常來，老板對她們並不陌生。
嘉語的父母有點緊張，今天一大早二老就起床出門，媽媽特地理了個發，爸爸特地買了身新西裝，以至於宋卓希一見麵就誇張地喊了一聲：“叔叔阿姨你們這身派頭也太給麵子了。”
宋啟雲夫婦不免有些受用。
宋卓希挨著嘉語坐下，褪下西裝，解開襯衣袖口，卷了兩道，動作一氣嗬成，實在太過紮眼，惹得咖啡廳裏的女服務員頻頻偷看。
這邊雙方父母已經開始閑話家常。
宋啟雲忽然想起那部電影，既然是跟宋卓希與嘉語的故事有關，那想必有關嘉語父親的那段也是真的了。他看了看兒子，又看看嘉語，斟酌著要如何開口詢問此事，沒想到嘉語爸爸自己開了口。
他很直接地說了自己坐過牢，以至於把嘉語和宋卓希都弄得怔住了。
宋啟雲和越美雲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嘉語爸爸隻是笑了笑：“我自己說起這個，也是不想以後外人傳進親家耳朵裏，反而弄得不清不楚的，說不定還要引起誤會。我們家嘉語是什麼樣的人你們家卓希最清楚，如果說因為我個人的事情弄得兩個小輩……”
“爸，別說了。”嘉語忽然打斷他的話，父親入獄四年是她心裏始終紮著的一根刺，根本碰不得。
“為什麼不說？”爸爸拍拍她的肩膀：“沒事，說清楚了以後才不會有麻煩。”
“這又不是你的錯！”嘉語一肚子怒氣，看向對麵的宋啟雲夫婦：“叔叔阿姨，我也不想遮遮掩掩的了，老實說了吧，我爸這四年牢坐的冤枉，就跟電影裏一模一樣，那個幕後指使的女二號和試圖侵害別人的反派才該負責任！”
宋啟雲神情微妙：“那個女二號和反派也許是虛構的呢。”
嘉語笑了一聲，滿含嘲弄的味道：“虛構？你去問問莊敏宜就知道是不是虛構了。”
越美雲有點好笑地反問：“難道你要說敏宜是那個女二號？我可不相信她會做出那種事情來……”她的話忽然頓住，臉色陡然變了。
不會真的是她吧？她扭頭看向身邊的宋卓希，以眼神詢問。
宋卓希抿了抿唇，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這一天遲早要來，他知道躲不過去。
越美雲忽然沒有了言辭，臉色有點發白。宋啟雲敏銳地感覺到了這個話題不該再繼續下去，和嘉語的媽媽閑話了兩句，及時將大家的注意力繞到了別的事情上。
咖啡廳裏忽然響起了悠悠歌聲，曲調緩和，帶著青春的溫暖和婉轉。
正是那部電影的主題曲，因為有宋卓希客串，宋啟雲夫婦看過，所以還記得這首歌曲，不禁都凝神聽了片刻。
“真巧，居然會放這首歌。”宋啟雲笑得尷尬。
嘉語扯了扯嘴角：“卓希在裏麵的表演，想必令你們動容吧？”
“嗯……”宋啟雲保守地點了點頭，他向來很少誇讚兒子的演技，這已經是很高的評價。
“雖然現在卓希退出演藝圈了，但我還是得真心的說一句，他是個天生做演員的料。”嘉語托著咖啡杯小酌了一口，朝宋卓希看了一眼，正對上他深邃的雙眸，於是笑著說完了後麵的話：“我覺得他應該繼續做演員。”
宋啟雲幾乎是當場就站了起來，越美雲有點擔憂地看了看他，又看向嘉語，竟有幾分茫然。
嘉語爸爸拉了一下嘉語的胳膊，大概也看出了眼前狀況不對。
嘉語放下咖啡杯，不緊不慢：“叔叔，阿姨，我知道你們的心情，一切好像都失控了是不是？什麼都朝著自己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莊敏宜，我，還有你們的兒子。你們一定很不甘心，明明已經退讓了很多，甚至都同意讓我進門了，為什麼我還要讓卓希做演員。”
宋卓希抬手蓋住她的手背，雖然沒說什麼，但那眼神也明顯是讓她別說下去的意思。
嘉語於是放棄了繼續說下去的念頭，笑了笑說：“我也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而已，點餐吧。”
宋啟雲終於坐了回去。嘉語說的沒錯，早在兒子堅持要學表演的那天起，一切就都超出他的掌控了。
這麼多年的僵持，如今終於有所緩和，既然宋卓希退了圈，那麼他也願意退一步，接受嘉語。前麵幾次見麵，嘉語都守著那道線很本分，今天卻叫他看清楚了許多。
杜嘉語這個人，以後是絕對拿不住她的。
梅小寶是在光棍節當天接到嘉語電話的，她還以為嘉語是來向她這個單身狗炫耀的，結果得知她竟然已經到北京了，頓時一掃愁雲慘淡，興高采烈地挎起背包就去見她。
嘉語跟她約在以前常去的中餐館，她剛下高鐵，餓得厲害，已經點了餐開吃。梅小寶進了店門，一屁股坐到她跟前，第一句話就問：“怎麼約在聚星附近啊？”
嘉語指了指麵前已經開動的食物，跟她說了聲抱歉，拿了菜單遞給她，一邊笑著問：“怎麼，你介意啊？”
“那倒不是，我怕你介意啊。”
“我有什麼好介意的。”嘉語喝了口水，用紙巾拭了拭嘴唇：“你還在聚星做助理麼？”
“做啊，還是老樣子，調來調去。”梅小寶啜了一口飲料：“你知道嗎？前段時間我還被調去做韓祖哲的助理，哎喲喂那家夥！簡直一皇帝啊！”
嘉語被她誇張的語氣逗得“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別笑啊，我說真的！他自爆豔照的事兒到現在還沒平息呢，連吳總監都勸他低調一點，可他照樣我行我素，隻要有一點不順心，就拿我們這小助理出氣。切，自己當初不就是小助理出身麼。”梅小寶很氣憤，都快把吸管給咬爛了。
嘉語歎了口氣，沒想到韓祖哲會變得這樣麵目全非。
“哦，還有！”梅小寶又來了勁：“我還被調去做過鄭楠的助理，我的天，那位更牛，簡直一太上皇啊！要不是我機靈，故意裝作笨手笨腳的被他給踹開了，還真不知道要怎麼遭罪呢。”
嘉語憋住笑：“那你可真不容易。”
“那是，我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跟著你和宋先生的日子啊，唉……”梅小寶耷拉下腦袋，一手抓了抓短發。
嘉語拍拍她肩膀：“那你願意再回來麼？”
“什麼？”她倏然抬頭，瞪圓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宋先生要回聚星了嗎？”
嘉語搖頭：“不，但我想讓他回到演藝圈裏來。”
梅小寶頓時眉開眼笑：“那敢情好啊！我立馬就辭了工作投奔你倆！”
嘉語笑著朝她眼前剛送到的餐努努嘴：“先吃飯吧，回頭等我電話。”
宋卓希撥通嘉語的電話是在一個多月之後，幾乎電話一通就追問她在哪兒，看那架勢有可能多拖延一秒就會殺到北京來找人了。
“一個月了，你在忙什麼呢？電話都沒空接？”
嘉語一疊聲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工作忙，經常跑采訪，手機老是關機。”
宋卓希在電話這頭捏了捏眉心：“你這麼拚幹什麼？”
“哪兒是拚啊，剛接手新工作都這樣啊，總要花時間適應。”
宋卓希沒辦法：“那我找個時間來看你。”
“行啊，我也想你了。”
嘉語回答的那麼迅速而自然，宋卓希的心情總算好了。掛了電話，他立即訂了張飛北京的機票。
北京已經開始下大雪，但對於從小生長在華東地區的嘉語而言，早就習慣了那種深入骨髓的濕冷，北京這種幹冷天氣根本算不上什麼。
她剛剛結束工作，準備返回住處，沒想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正好碰上了章翰。
他也正好下班，雖然在一棟大樓裏，但不在一個部門，碰麵的機會也不多。他掖緊大衣，走過來把傘遞給嘉語：“我還有公事要辦，不然就送你一程了，這麼大的雪。”
嘉語接過傘，道了謝：“不用客氣了，我搭出租車，沾不到什麼雪。”
章翰急著要走，也顧不上了，立即朝車庫去了。
嘉語住的地方還是以前宋卓希的住處，離公司比較近，宋卓希也放心。
和往常一樣打開門，還以為小嘉會撲上來迎接她，哪知道那貨趴在地板上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就沒反應了。
看來是鍾點工把它喂得太飽了。
嘉語脫下外套，準備去廚房弄點吃的，按亮燈卻發現桌上擺滿了飯菜，一扭頭，宋卓希抱著胳膊，笑眯眯地倚在廚房門口。
“你什麼時候來的？”嘉語衝上去抱住他，臉上全是笑。
宋卓希將她接了個滿懷：“也沒幾個小時，怎麼樣，這個驚喜不錯吧？”
“不錯不錯。”嘉語聞到飯菜香氣，食欲大動，去水池邊洗了手，宋卓希已經給她拉開椅子，等她就座後又轉身去給她盛飯，殷勤備至。
嘉語拿著筷子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問：“你這段時間忙嗎？”
“還好，現在都熟悉下來了，一切都上了正軌，我就算不去大家也能各司其職。”宋卓希把飯碗遞給她，在她對麵坐下。
嘉語凝視著他的臉，笑得有點賊：“那敢情好，我回頭也給你個驚喜。”
宋卓希忽然怔住，手上的筷子滑到桌上，嘴唇因為太過震驚而微微哆嗦：“難道……你已經……懷上了？”
嘉語反手拿了筷子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演什麼演，正經點兒！”
宋卓希撇撇嘴，拿起筷子乖乖吃飯去了。
吃完了飯，嘉語善心大發地想洗個碗報答一下宋卓希，但他又把活兒都給攬下來了。嘉語也不肯出廚房，就在旁邊幫他，一邊閑聊著家常。
宋卓希順便把南京那邊的情況都給她彙報了，自己爸媽的情況，她爸媽的情況，剛說到莊敏宜，嘉語湊過來吻了一下他的側臉，打斷了他的話。
宋卓希一愣：“怎麼，你不樂意我提到敏宜？”
嘉語聳聳肩：“不樂意，我根本不想跟她再有任何接觸。”
宋卓希抿了抿唇：“那我們結婚的時候……”
“不請她！”嘉語一邊擦盤子一邊斬釘截鐵地回了話：“我永遠也不會原諒她。”
宋卓希沒再說話，他明白嘉語的心情，既然要老死不相往來，那就這樣吧，也許也是好事。
窗外的大雪還沒停，隔著一層玻璃在路燈照射下飛舞。宋卓希洗幹淨手，走過來從背後摟住嘉語的腰，下巴擱在她肩上，尤為溫暖。
嘉語也把手洗幹淨，正準備問他是不是有話要說，人就被他抱起來了。
“洗個手也這麼慢，叫我好等。”他咕噥一句，直接把她扛回房間。
嘉語試圖反抗，他已經把沿途經過的電燈開關全給關了，四下昏暗，她一下噤了聲，人就被他順利丟到了床上。
宋卓希關了燈撲上來，簡直急不可耐，一邊吻她一邊喘息著問：“想不想我？”
“想……”
“有多想？”
“呸！”
他悶笑兩聲，不急不躁地在黑暗裏剝她的衣服。
嘉語所謂的驚喜在三天後送達，宋卓希當天接到她電話，趕去飯店跟她碰麵，還以為是約會，沒想到到了之後發現恩師李教授也在。
“老師怎麼來了？”宋卓希在李教授跟前反倒比在自己父母跟前還放得開，一見麵就蹦躂上去摟了摟她，像個大孩子一樣。
李教授笑眯眯地指了指坐在旁邊的嘉語：“你女朋友請我來的啊，怎麼，不歡迎？嫌我打擾你們二人世界了是吧？”
宋卓希脫下西裝，坐在嘉語身邊：“這話說的，就怕您老嫌我們倆膩歪唄。”
李教授“嘖”了一聲，揶揄地指了指他，轉頭問嘉語：“你們談過了嗎？”
嘉語穿著毛呢套裙，很職業化的模樣，其實是一下班就趕了過來，笑了笑說：“還沒呢，請您老直接說吧。”
宋卓希不禁奇怪：“怎麼這麼神秘？”
李教授看向他：“是這樣，我最近在籌拍新片，想請你做男主角。”
宋卓希微微錯愕，看了一眼嘉語：“這是你的安排？”
嘉語攤攤手：“算是吧。”
李教授看他這反映，不禁皺了一下眉：“怎麼，你不樂意接？”
“那倒不是，隻是我已經退圈了，再接電影，不僅要麵對家裏的問題，還要尋覓新的東家簽約落戶，都挺麻煩的。”
李教授搖頭：“跟我合作不用這麼麻煩，你就用自由人身份也行啊。”
“不用自由人的身份，”嘉語忽然接了話：“用卓希工作室的身份就行了。”
她這話一說，宋卓希和李教授都愣住了。
“工作室？”
“對，一切我都準備好了，就等你點頭。”
宋卓希忽然明白過來什麼，之前一個多月她忙得連電話都沒空接，其實不隻是工作的事，還是為了給他開工作室吧。
“你早就在安排了？”他是個演員，想要掩藏情緒是很容易的事，但聲音裏細微的顫抖還是聽得出來。
嘉語握住他擱在膝頭的手：“這是你的夢想，不是嗎？”
宋卓希反握住她的手，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似乎全都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