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見有些不忍,屈膝請了一安道:“愉妃,天氣這麼熱,你這樣跪著,當心中暑。”
海蘭略略點了點頭,眼睛卻隻望著門口,半分也不肯挪開。她哀哀泣道:“姐姐,你已抱病,為何不讓江與彬好好診治?哪怕病得重了,隻要你肯治,也能久些。也省得惢心日日為姐姐病情懸心。”
香見俯下身來,不肯置信,“真的病得那麼重麼?”她揚聲,“皇後,隻要你願意治,我去告訴皇上,皇上再狠心,總會聽我的。”
海蘭聞聲抬首,感泣不已,“是,是,姐姐,皇上會聽容嬪的。”她說罷,哀慟不已,“姐姐,你見一見我好不好?永琪已經死了,隻剩了我和永璂。姐姐,你若不好好活著,我與永璂還有什麼可以寄托?”
裏頭久久寂寂無聲,終於,有女聲響起,“海蘭,你來看我,是自陷險境之中。真的,不必了。”她的聲線溫婉而脆薄,“海蘭,見與不見,隻要你善自保重,彼此就是心安。”
果然,再過了許久,終究還是無人出來。
香見抬頭,一小方碧澄的藍天,被四圍宮牆隔出。天上的白雲大片大片被朗風吹著,消散得無影無蹤,單空餘一片孤零零的天空,藍得空曠而孤獨。日影在暗紅色的簷下轉移,庭院內寂靜無聲。
香見黯然地想,這個宮裏唯一肯對她好些的人,也終究快要離開了吧。
這般自生自滅,與世隔絕。眼見窗外四壁,薜蘿淩霄自由無拘地爬了滿牆,蔭蔭含翠。庭院中鬆檜盆景因著無人修剪,越發茂盛恣意。夾雜著十數建蘭,翠紫芸草,青蔥鬱然。僻冷之地,也有天機活潑。也好,人已無生氣,草木生機也是好的。
蒼苔深濃,踏足的卻是皇貴妃魏嬿婉。她並未帶許多人,隻有貼身的春嬋並幾個小宮女,手裏捧著各色衣料首飾和日常所用的物品,並一支兒臂粗的雪參,以紅錦裹住,供在紅紋木盒中。
嬿婉很是客氣,像是常來翊坤宮中,極是熟稔。她全然不理會容珮的揚眉怒意,徑自在暖閣榻上坐下,軟聲細語,“聽說姐姐病了,我叫人找了支上好的人參來,給姐姐補身。”
嬿婉說話間,一展春水羅翠色的百子緙絲對襟雲錦袍。淺金桃紅二色流雲紋滾邊,每一滾都夾了玫瑰金絲線,行動間閃閃熠熠,如豔陽高照下灼烈豔豔的金色葵花,炫目動人。她盈盈坐著,鞋尖點著地麵,晃著鞋麵上拇指大的琥珀,以細細米珠圍成日月山川之形。比之足上的華麗,嬿婉嚴妝而來,雲鬢高鬟以碧璽、碎玉累金絲纏成連綿不斷的點翠牡丹花鈿,映著日光耀目生輝,兩側橫一支攢心翡翠七尾鳳流蘇,鳳嘴裏銜下長長一串珍珠紅寶流蘇,更顯得無比尊貴豔麗。
如此清豔華貴,嬿婉的唇角卻蘊著一絲淺笑,溫和有禮,可見這位寵冠六宮的皇貴妃是如何的平易近人。
如懿抱病已久,懶怠說話。那癆症又是極耗人的,磨得她身形消瘦,不施脂粉的容顏平淡至憔悴。但她還是未失儀容,雲髻低綰,一絲不亂,佩素金扁方,五瓣梅花銀步搖,發髻上綴以明珠數顆,著玉版白暗紋熟羅袍,繡著一色蓮青菱花鑲邊。她有著沉沉的大眼睛,唇色微紫,眉眼輕揚,目光平和。
她並不介懷嬿婉入內以來並未施禮,也的確,她如今的尷尬身份,用什麼禮數都不太妥。如懿淡淡道:“不是很要緊,難為皇貴妃來一趟。”
嬿婉看著她並不因名分的差落,而輕慢自己,心底微澀,無端氣餒了三分。她振作神氣,不知怎的,嘴上便尖刻了三分,“是麼?症候既輕,想來也不礙了。那便要恭喜姐姐,皇上定當願意見到姐姐康健寧和,如春鬆茂蘭。”她頓一頓,似想起什麼,輕輕按著自己的胸,不勝柔弱,“哎呀!姐姐莫怪。如今我怎麼稱呼您呢?您沒有皇後的冊寶,這句娘娘是喚不得了。您年長為尊,我便喚一聲姐姐了。”
如懿定定看她一眼,忽而淺淺笑道:“你喜歡喚什麼便是什麼。”
嬿婉見她不怒不惱,一股暗火騰地躍上心間,嬌滴滴舉袖掩著紅唇道:“也是。姐姐原本貴為皇後,如今皇上收回皇後寶冊寶印,也不曾真正廢後,這妻不妻妾不妾的,真真是尷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