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是自他身上源源不斷地傳過來的熱度,和一種獨屬於男子的氣息。
薑沉魚又是緊張又是窘迫,卻又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赫奕,目光裏充滿了慌亂。
赫奕一隻手扣著她的肩,另一隻手緩緩抬起,摸上了她的臉頰,動作顫悸卻溫柔,聲音低迷而悲涼:“薑、沉、魚……原來,你在這裏……”
“陛下?”
“這麼多年,朕見過無數女子。比你美麗的,比你聰明的,比你善良的,比你堅強的……也不是沒有,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隻有你令我如此難忘?仿佛是上天知道朕想要什麼,然後把每一個朕喜歡的細節,一點點地拚湊起來,造就了一個你。大千世界,人海茫茫,我尋覓了如此之久,原來……你在這裏。”
薑沉魚隻覺嘴唇幹澀,再也說不出話來。
赫奕的眉眼,在這樣近的距離裏看來,越發魅惑,眼瞳深深,幾乎要將人的靈魂也吸進去一般,隻怕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在麵對這樣一個男子時,還能不沉淪吧?更何況,他說的話,每一句每一字每一個音調,都具備著震撼心靈的強大力量:“可是……為什麼你,偏偏會是薑、沉、魚呢?璧國右相薑氏的小女,淇奧侯曾經的未婚妻,璧國君王的妃子……每一個身份,都將你拉得離我更遠,仿若高山雪蓮,可遠觀而不可親近,可碰及而不可擁有……讓朕……這麼這麼的……難受。”
陽光沿著窗沿一格格地行走,將二人的影子拖拉在地上,纏繞交疊,仿佛宿命早已寫好的一道羈絆,扭曲著書寫在緣分的紙張上。
“你把朕送你的三枚煙花全部用掉的時候,朕雖然不舍,但同時也鬆了口氣,心想著也好,就這樣斷個幹淨,也省得日後掛念。然而,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那個叫小虞的女子卻像是烙在了朕的腦海裏,在每個晨起夜夢抬眼彎身四季翻滾白發悄生的小間隙裏,翩然而至,令朕無可抵抗,也無處可逃?”
赫奕的手指因激動而扣得緊了些,疼痛的感覺從肩膀上傳過來,逐漸蔓延到了全身,薑沉魚不能動、不能想、不能言。
“朕不知道為什麼要一次次地跑來璧國,自欺欺人地說著因為璧國有買賣要做;朕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素未謀麵的璧王那麼厭惡,在最嫉妒的時候,朕都恨不得幹脆出兵算了,把璧國打下來算了……而後,朕又知道原來你心中的那個人,不是昭尹,竟是姬嬰。所以,當姬嬰死掉的消息傳來時,不得不說,朕心裏除了惋惜之外還有那麼點兒竊喜。再後來,收到你的求助信的那一刻,朕歡喜地在拆信時手都在抖……薑、沉、魚,這個世上不是每個人,朕都會幫;不是每筆買賣,朕都會做;不是每個交易,朕都會緊張;也不是每筆債,朕都會親自來收!”
他的手指一鬆,放開了她,緊跟著,壓在她身上的身軀也挪開了。
新鮮的空氣頓時湧進鼻息,壓製她的力量消失了,但薑沉魚依舊緊貼著門,無法動彈。她隻能睜著眼睛,呆呆地望著他,不能動,不能想,不能言。
赫奕深吸口氣,聲音平靜了下來:“你聽好了——朕不要錢。下一次,如果你想要朕來收債,記得要準備好朕想要的東西。”說罷,將她輕輕地往一旁拉了拉,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薑沉魚的雙腿一軟,沿著門壁滑到在地。顫悸的感覺這才從腳底升起,很快湧遍了全身,她抱住自己,抖個不停。
一直守在門外的懷瑾望著赫奕離去的背影,再轉頭看著屋內的薑沉魚,很識趣地什麼話都沒問,隻是取了件披風上前輕輕披在了她身上,柔聲道:“娘娘,我們該回宮了。”
薑沉魚僵硬地點了下頭。
懷瑾攙扶她站起來,走出雅舍。早有馬車在院外等候,因為此行是秘密出宮的緣故,她們坐的乃是薛采的馬車。兩人上了車,車夫朱龍馭動馬匹,飛快奔回了皇宮。
到得宮內,薑沉魚剛下馬車,就看見薛采手裏抱著一大卷的案卷,似乎是剛好路過,又似乎是等候已久,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瞪著她。
薑沉魚強行壓下那些纏繞在心底久久不散的紊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道:“怎麼了?”
薛采瞪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開口道:“七子已在堂中等候。”頓一頓,又加了一句,“你回來得太晚了!”
當薑沉魚走進百言堂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除了七子和薛采外,還有一人。
那人束著方巾,穿著一件樸素的灰袍,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因此,薑沉魚第一眼還沒認出是誰,再看一眼後,就吃了一大驚:“頤非?”
眼前這個樸素到不能再樸素、儒雅到不能再儒雅的文士,竟然是那個成天穿著花裏胡哨的華衣,言行舉止流裏流氣的程三皇子!薑沉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她更不敢相信的是——這家夥,居然就出現在了璧國的皇宮,自己的書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