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聲很燦爛。我佇立岸邊,送夕陽下山。這時,我感到了一種壯烈。我想到了生和死。我說不上太陽在生還是在死,也說不清到底是死壯烈還是生壯烈。黃河是一汪激動了的血泊。生是血,壯烈的死還是血。

驀地發現同伴已經不在,卻看到一位扳罾的老頭。老頭自然沒有像我這樣胡思亂想。他在專心地打魚。在他的腦海裏,也許隻有魚的數量,我便覺得自己很傻、很呆。

為過河而過河。

落霞似一金曲的餘音繚繞在地平線上時,船回轉了。暮色中行船更使人思緒繽紛。我求艄公放慢了速度。這時的黃河分外寧靜和空闊,微微的細浪製造著恬淡,河麵似乎被暮色延伸了,正如思維一樣。

這時,同伴拿出了酒杯,強邀艄公斟飲起來。暮色在酒杯中醉眼蒙矓。艄公的心事在酒杯中醉眼蒙矓。他索性息了馬達,任船隨水徐行。那船就漂進流逝的河中去了……

“擺渡了一輩子別人,卻永遠沒有擺渡得了自己。”他似乎在自言自語,淒然如同嚴合的暮色,憂傷宛如初升的彎月。我們原以為他會說下去,都住了酒杯,等待著一個或淒厲或悲壯的船幫故事。

然而,就在這時,他卻一仰脖盡了杯中的酒,說:“走!”

“假如沒有艄公呢?”船至河心時,一個同行說。

“假如沒有船呢?”另一個說。

“假如沒有河呢?”我說。

不由得我心裏一陣感動。我將一杯酒灑進河中。清風將酒香傳播開去。眼前便有人影開始晃動。喧嚷而又幽冥。那位把酒臨風、橫槊賦詩的不是孟德嗎?那位布衣薄衫、麵容憔悴連一杯濁酒都喝不上的不是子美嗎?太白任一葉扁舟在水上漂蕩,東坡純粹醉臥舟中。季陵雖然更上一層樓,終歎道春風不度玉門關。祖逖擊著船幫,擊起一片訕笑,但仍在擊……他們是在擺渡什麼呢?還是被什麼擺渡?驀地,他們騰雲而起,一齊向我招手。我分辨不清他們是在向我召喚還是交接什麼。

這時,船停了,麵前是堅實的碼頭,我才知道他們是送我上岸,我感到了一種沉重的輕鬆、一種欣然的悲涼。當腳落在地麵上時,我覺得地麵太實在了。

我也很實在。

再次回首,對麵的漁翁已經隱約成一個黑點。燈火一點點亮起,如同思緒。

而河,仍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