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之前,是我生存的年代。
許多人,他們的生命如同螻蟻般平凡,活著的時候,每天所關心的無非是一日兩餐。當他們的生命走到盡頭之時,便油盡燈枯,一了百了,連靈魂的殘渣都不曾留下。
他們從不關心靈魂,他們心中所想無非是靈魂寄居的肉體,和這肉體所喜愛的色聲香味觸各種欲望。
滾滾紅塵中,我看著一代又一代的人消逝於煙塵之中,心中滿懷羨慕和嫉妒之情,因我生來便是與眾不同的。
許多人巴望著與眾不同的生命,隻因他們從未經曆過。
我從來不曾消逝,這也許是上天的恩賜,也許是一種懲罰,也許不過隻是一個漫不經心的玩笑。無論原因何在,我終究是從未消逝。
許多年後,有人說過一句話: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對於我來說,幾度這個詞早便不足以形容。曾經度過的日日夜夜,無法計數,因而便不再計數,不過是看著那紅塵如同過眼雲煙,就這樣永無止境地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罷了。
我生來便天賦異稟,自離開母親的子宮就有了記憶。
算命的說我是純陰入命的女孩,我的母親亦是純陰入命的女子,隻不過我們的結局卻有著天壤之別。當然,那個時候我尚且不曾知道後來發生的一切。
那個時候,我不過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女嬰。
母親淒厲的叫聲仍然回蕩在耳邊,我很快便看見她美麗如蓮花般的臉。我始終無法解釋我對於母親強烈而獨特的占有欲來自於何方,據說隻有男孩子才會有如此不可解的戀母之情。當我看見她滿是汗水的臉時,哭聲便慢慢止歇了。
後來我問過身具宿命通的修行者,我一生的悲劇究竟緣自何方。他回答我說,這皆是前世夙緣。
據說我和母親在前一世都是修行之人,雖然不曾參悟大道,卻也有所成就,因而這一世才得以純陰入命降生。
隻不過純陰入命的結果便是我們這一世的命途坎坷。他說,前世的因緣帶到了此生,阿賴耶識中的記憶從來不曾被遺忘。有朝一日,我們終於成為覺者,阿賴耶識中的往昔恩怨皆成鏡中花水中月,如同泡影般幻滅,到了那時,靈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靜。
隻不過,我從來不曾等到那一天,母親想必亦如是。
從出生的那天起,我隻要母親一個人抱我,隻有她抱著我時,我才不會哭鬧。若是換了一個人,無論是父親、外婆、家中的奴仆,隻要他們一抱我,我就哭個不休。
父親曾經開玩笑說,蓮奴,你把我的妻子搶走了。
忘記說了,我名叫蓮奴,我的母親名叫蓮花色,看看這名字就能知道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多麼的不平等。母親有著蓮花一般的顏色,而我不過隻是蓮花之奴罷了。
這種不平等始終若隱若現地存在於以後所經的命途之中,或者是我的心結,或者確實客觀存在。無論如何,母親是蓮花色,而我不過是蓮奴。
母親是我家鄉最美麗的女子,她出生之時,正是蓮花盛放的季節。當她出生的那一天,河塘中的蓮花卻全部無緣無故地凋謝了。傳聞說是蓮花知道有比自己豔麗的女子出生,因而自慚形穢。外祖父為母親起名蓮花色,便是因母親搶盡了蓮花所有的顏色。
這樣的一個女子本應該是個傳奇,遠近之人皆津津樂道。隻是在這傳奇之中,尚有一個剛剛出生的小女嬰,而女嬰則不幸地成為如此女子的女兒。
父親坐在母親身邊看她哺乳之時,總是笑言,蓮奴,你長大後,能生得如同你母親一樣美麗嗎?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總是會伸出小小的手掌向著他的臉上抓去。幾次之後,他驚愕地抓住我的手,滿臉皆是不可思議。蓮花,女兒能聽懂我的話,她隻是一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嬰兒,這怎麼可能?
人間不可能的事情時有發生,不知造化居心何在!我倒寧可我如同癡兒般無知,日後的一切便不會刀刻般地印在我的心頭。
母親離開我時,我一歲。父親說,我的眼神狠毒如狼,這樣的神情不應出現在一歲的女嬰眼中。我感覺到他對我曖昧不清的態度,既想來愛我,卻又有些怕我那種矛盾的心情。
父親屢次對母親說,帶她去找位高僧吧!也許有人能洗去她身上的暴戾之氣。
後來,父親酒醉之時用藤條抽打我,他一邊抽我一邊痛罵,魔鬼,是你毀掉了這家中的一切。
是,我是魔鬼,自出生之時便是。
可惜的是,在母親的眼中,自己的孩兒永遠都是世間最可憐惜的精靈。一年之中,她對我疼愛有加,如同世間任何一個母親。
我很想知道她是否恨我,隻不過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機會問出口。
若是有一日,我還能見到她,也許我會問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