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紫顏剛說了半句,姽嫿臉色一變,叫道:“啊,那幾隻鴿子會不會悶死了?”翻出一隻金絲楠木籠子,裏麵四隻鴿子沒精打采地蹲著。紫顏伸手去逗弄,鴿子忽然有了氣力,在籠子裏撲扇起來。
側側看得歡喜,寶貝似的端過來。姽嫿撅嘴道:“差點不記得了,不過那個妖怪送的玩意,八成是不會死的。”紫顏道:“你別妖怪長、妖怪短地叫他,小心讓他聽見。”對了側側笑道,“夙夜有些法力,竟替我們想得周全。他說留你一人在穀裏太寂寞,叫我們三人用這鴿子互通消息。回頭我們各留兩隻,有事就傳個信。”
側側奇道:“就算你們帶去的鴿子認得回這裏的路,我手上的鴿子,如何尋得到你們?”紫顏道:“這鴿子通靈,夙夜既說它有法子找得到我們,姑且信他一回便是。不過僅能用一次,想來是法術。”側側將信將疑地應了。
姽嫿想起夙夜用符咒捉弄她,道:“難說,萬一是他生了壞心眼,叫四隻鴿子都飛到他家裏去,你們倆互傳情書,豈不是全讓他看了去?”
側側羞紅臉,啐道:“姽嫿你又胡說了。”
“傅傳紅的丹青呢?”紫顏語氣曖昧,故意拉長了聲問,側側聽出紫顏的意思,飛眼盯了姽嫿看。姽嫿嗯啊兩聲,道:“我找找放在哪裏。”紫顏道:“你怕壓皺了,不是卷好了綁在油傘上?”
姽嫿道:“你記得真仔細,我早忘了。”若無其事地抽出畫卷,攤開在側側麵前。傅傳紅繪了崎岷山莊和霽天閣的布局圖,勾線細若蚊腳,山川地形宛在眼前,側側忍了笑道:“呀,讓國手為我畫這個,真是太屈才了。”姽嫿撇了嘴道:“有人怕你沒去十師會太冷清,求人家畫了,想慢慢說幾天的故事給你聽。”
側側淺淺一笑,燈火下兩頰緋紅,俏麗的模樣惹得紫顏多看了兩眼。她扭身走到屋角的櫥櫃邊,小心地收藏好了畫卷,道:“如此多謝姽嫿姐,趕明兒好好講給我聽。”紫顏附和道:“是啊,姽嫿你來說,一定比我講得熱鬧百倍。”姽嫿看看紫顏,又望望側側,兀自大笑了兩聲,繼續翻行李。
她彎腰摸索之際,側側不時飛一眼紫顏,不知為何一別幾月後,無法自如地和他對話。若說是生分了,對望時彼此眼中並無隔閡,但心裏一直有磨盤在轉,好像有什麼念想忽悠來去,碾成了碎碎的粉末,散落一地思緒。
“這對青竹耳環最為精致,是丹眉大師特地為你做的。”姽嫿將耳環襯在側側耳旁,青翠的三管竹片垂下,問紫顏,“好看麼?”
“人比耳環漂亮。”
姽嫿吃吃地瞧了兩人笑,側側嗔道:“出了回遠門,竟學得嘴油了。”轉過臉去,對了娑羅樹鏡將耳環戴上,搖曳生姿。回首,見紫顏正望著自己,忙拉了姽嫿道:“既然回來了,就好好住著,我天天做好吃的喂飽你們。”
姽嫿眼中晶芒一閃,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紫顏也不做聲,側側當兩人應了,很是欣慰。她看不到的深處,那兩人拘謹地互視一眼,像撬不開的蚌殼,封住了公諸心事的意願。
入夜後,側側一身倦怠,偎了姽嫿熏過的清香薄被,安然睡去。大概夢到了美妙的事,唇角隱約留著笑容,像小花開在床頭。這是他們走後,她頭回睡得如此香甜。
瓷白的月光下,姽嫿獨自坐在井邊,懸了兩腳晃啊晃啊。紫顏走近陪她坐著,山穀裏的風都停了,他們安靜地聽著蟲鳴。
“你那時對著蒹葭師父,也是如此。”
“側側這樣子,我開不了口。”
“若能帶她一起走……”紫顏思及師父,攤開手歎息,掌心的月光仿佛黯淡了,“也許我應該留下來……”
漫天星辰如追趕者的眼睛,姽嫿抬頭仰望燦爛銀河,幽幽地道:“時日無多,你我沒法留下陪她,這段日子隻能靠她自己熬過去,這三年對她也是種磨煉。我們既走上了修行之路,不進則退,趁如今尚能自由地行走天下,一定要把握時機。”
“道理明白,於心不忍。”紫顏黯然,將他從寂寞泥淖裏拉出來的人是側側,他卻要眼睜睜看她陷於其中無能為力。
“但是三年後,等她破繭成蝶之時,就知道珍惜這段日子。”姽嫿微笑地道,曾幾何時,她有過同樣灰暗的歲月,回想時泛黃的過去有了淡淡馨香,那些噬咬過內心的孤單,反而成了獨自前行的力量。
紫顏釋然一笑,點了點頭,他會把對師父的思念懷在心底,而後翔於九天,永不回頭。
次日側側醒轉時,紫顏上墳去了,留了姽嫿陪她梳洗用飯。兩人回穀時牽了好幾匹馱貨的騾子,姽嫿用帶回的上等糯米,連同生薑、蔥白、米醋為側側煮了散寒粥。側側的氣色顯見好了,眼睛靈動有神,晶亮的眸子始終跟了姽嫿轉著。
她羨慕姽嫿心無旁騖的樣子,將修習製香作為最大樂趣,即使紫顏偶爾笑話傅傳紅的事,姽嫿嘻笑完就如風過,不在眉尖心上留下分毫。側側有時會想,自己幾時能放下那些少女心事,像紫顏和姽嫿這般專心做些有用的事。
“你在想什麼呢?”姽嫿撩起她鬢角的一縷長發,幫她用金釵綰在髻裏,“你怕紫顏沒過多久又要走了,撇下你一人在空穀裏,對不對?”
側側道:“誰說,我一人過得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