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請君入甕(1 / 3)

第二日睡到巳時方從床上爬起來,睡得十分滿足。

同元貞他娘辭行時,他娘很舍不得,但因我是位高人,她亦知不可挽留,隻唏噓了幾聲,便也道別了。因這麼一趟耽擱,近午時才回到青丘。

我不過下界兩月,青丘自是沒甚變化,山仍是那些山,水仍是那些水。卯日星君仍是對這處地界特別寬厚,日光灑得剛好,不十分厚也不十分薄。狐狸洞門口見著小別的迷穀,我戲謔道:“這麼些時日,沒了我來時時著你些差事,你過得挺逍遙嘛。”

迷穀含蓄地笑了笑,奇道:“姑姑不是昨日回來的嗎,還去辦了那麼一樁大事,說這些話,倒像是剛剛才從凡界回來的形容。”

我愣了一愣,亦奇道:“昨日我尚且還在凡界,確然是現在才回來的。”迷穀一張臉漸漸雪白,喃喃道:“那昨日回來那個……”

我一怔,一凜。若是哪個變化作我的模樣,以迷穀的修為斷然不會看不出來,倘這世間有一個人,連迷穀看著都覺得是我,那隻可能是……

我閉了閉眼。

玄女。

很好,很好,這七萬年我未曾去找過你的麻煩,你倒是找到我青丘來了。

我深吸了口氣:“昨日來的,應該是玄女。”

迷穀兩眼發直,唇咬得雪白。

我看他神色不同尋常,問道:“昨日她怎麼了?”

迷穀顫抖道:“昨日……昨日她來時,與我說……說找到了保住墨淵上神仙體的新法子,著我將上神的仙體交與她。我……我以為她是姑姑你,便去……便去炎華洞將上神的仙體抱了來。恰逢,恰逢小殿下午睡醒來,見著你,不,見著她以為是你,十分高興,她便……她便將小殿下帶著一同走了。”

我心頭巨震,抓住迷穀衣領道:“你是說,她將師父和阿離都帶走了?”

迷穀臉色灰白,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姑姑,是我將墨淵上神的仙體交給她的,你將我賜死了吧。”

半空裏雷聲轟鳴,烏雲滾滾,一道閃電劈下來,五百多年未使過的玉清昆侖扇在麵前的湖泊裏顯出真形,揚起的七丈水瀑中,映出我一雙赤紅的眼。

我笑道:“扇子,今日怕是要讓你再嚐嚐血氣。”

迷穀在身後啞著嗓子喚我:“姑姑。”

我轉過臉瞧他,安撫道:“我不過去打一場架,將師父和團子一同帶回來,你不用如此驚慌,唔,先燒一鍋水放著,我回來要洗個澡好好解乏。”

遂取出白綾緊緊縛住雙眼,捏了個訣,騰上一朵濃黑的雲,直逼大紫明宮。

上古時候,一些孽障太深的魔族會遭天罰,生出死胎。傳說有個叫接虞的女魔因殺孽太重,曾一連三胎都是死嬰。後來接虞想出一個辦法,將死嬰的魂魄用術法養著,殺了一位上仙,再將死嬰的魂靈放入這上仙的仙體中,死嬰便活了。鬼族之亂後的一萬年,折顏來青丘看我,曾有意無意提到,離鏡的這位

王後,生下的便是個死胎。

玄女,若此番你膽敢濫動墨淵的仙體,莫怪本上神不顧兩族情誼大開殺戒,血洗大紫明宮。

七萬年前戒備格外森嚴的大紫明宮宮門如今卻無人把守,想是請君入甕。

但我已不是七萬年前那個白淺,那個尚須墨淵深夜相救的白淺,我冷笑一聲。手中的昆侖扇略有些躁動,我將它抵在唇邊低聲道:“你可是聞到血的味道了?”

大紫明宮王後的流影殿前,玄女正襟危坐在一張金榻上,一左一右皆列滿了鬼將。她笑道:“淺淺,七萬年別來無恙,聽陛下說司音神君是個女子,本宮便料到是你。在昆侖虛初見司音時,本宮便很驚詫,除了淺淺你以外,竟還有人同本宮長得這樣像。”

我柔和笑道:“王後說笑了,你可不是長得這樣的,老身的記性一向好,至今尚記得你當初那張臉,王後卻忘記了嗎?唔,十裏桃林的折顏上神近來空閑,若王後當真忘了,老身不嫌麻煩,倒可以將他請來這裏,幫你想想。”

她一張臉紅裏透白,白裏透青,煞是好看。良久,咯咯笑道:“不管怎麼說,今天在這裏將你的命取了,世間便再沒人能同本宮一樣了。自昨日得了墨淵的仙體和你的兒子,本宮便知你是要來找本宮的,本宮一直等著你。當初本宮就曉得,即便沒有玉魂,你也會將墨淵的仙體保下來,嘖嘖嘖,你果然沒令本宮失望,隻是讓本宮找了這麼久,卻是個罪過了。墨淵的仙體被你養得不錯,本宮很歡喜本宮的兒子能得到個這麼好的身體。淺淺,看在你這份功勞上,本宮會叫他們給你一個痛快死法。”話畢那金榻往後一退,兩列鬼將齊齊朝我擁來。

我冷笑道:“便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吧。”

半空一聲驚雷,玉清昆侖扇從我手中躥出去,四麵狂風呼嘯而起,昆侖扇長到三尺來長,我縱身一躍,將它握在手中,底下鬼將們的兵器明晃晃一片,直砍過來。

扇子挽個花,將一眾的刀槍棍棒格開,再揮出去,招招都是致命。扇子很多年不曾打架,此番舞得十分賣命,穿過一副又一副血肉軀體,帶出的血痕淋漓一地。這兩列鬼將中也有打得不錯的,兵器刺過來的角度刁鑽有力,好幾次差點將我穿個窟窿,被我險險避過。彼時我正占著上乘。然他們一幫人委實太多,自午時布陣,直打到日落西山,鬼將死傷得還剩下兩三個。我肩背上淺淺挨了一刀,縛眼的白綾也在纏鬥中不慎被扯落下來。

眼睛是我的弱處,場外的玄女忽祭出一顆金燦燦的明珠,晃得我眼睛一陣刀割般的生疼,一個恍神,當胸中了一劍。玄女哈哈笑道:“若陛下現今在宮中,也許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可你竟來送死得這麼不巧,陛下正狩獵去了。嘖嘖嘖,滿身的傷痕真叫人心疼,此番卻叫哪個來救你?斛那,將她的命給我取了。”

尚未見著墨淵一麵就死在這裏,便委實太可笑了。身上的痛遠沒有心中的痛甚。當胸的一劍直達後背,刺中我的名叫斛那的鬼將顯見得十分得意。一得意便少了許多警惕,我將劍刃生生握住,扇子狠狠揮過去,他尚未反應過來,腦袋已被削掉了。所以打架的時候,萬萬不能掉以輕心。金光照得我睜不開眼,卻不得不睜眼,眼角有東西流出來,先前還說得高興的玄女此時卻沒了聲音。僅剩下的兩名鬼將亦十分難纏,可終歸少了第三個人來牽扯我,扇子飲血又飲得正是興起,半盞茶的工夫,便一並做了扇子的祭品。

玄女舉著明珠顫抖道:“你別過來,你再過來,再過來我便將墨淵和你兒子一同毀了。”她背後正是不知什麼時候移來的兩副冰棺,一副大的,一副小的,大的躺著墨淵,小的躺著團子。我眼前一片血紅,縱然血紅也還勉強辨得出墨淵蒼白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