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近鄉情怯(3 / 3)

我左右掃了眼,大殿中並不見西海水君,再省起一攬芳華跟前他抱著團子同我說的那番話,氣血猛地上翻,鼻子裏哼了一聲,轉身拂袖欲走。

我同他相距不過六七步,拂袖時隱約身後風動,反應過來時卻已被他一把拽住。

因我拂袖欲走乃是真的要走,並不是耍耍花槍,他來拽我這個動作,若隻輕輕地一拽,定然拽不動的。

他想必也懂得這個道理,是以那一拽,乃是重重的一拽。我今日考慮事情不大周全,並沒料到他竟能有如此膽量,不將我這苦修十四萬年的上神氣度放在眼中,來攔一攔我。是以一個不留神,便被他拽得一個趔趄,直直地撞進他懷中。

我仙氣凜然地將他撞得退了三四退,直抵著大殿中央那根碩大的水晶圓柱子。他卻緊緊抿住嘴唇,死不放手,眼睛裏一派洶湧的黑色。

他手勁兒忒大,我掙了半日愣沒掙開,正欲使出個術法來,他卻一個反轉,鎖住我雙手,身體貼過來,將我緊壓在柱壁上。

這姿態,委實是個慘不忍睹的姿態,我當初在凡界時看過一本彩繪的春宮,中間有一頁,就是這麼畫的。

神思遊走間,忽覺脖頸處微微一痛。他他他,他竟咬上了,那牙齒,那牙齒也忒鋒利了些!!!

我被他這麼天時地利人和地使力一壓,全不能反抗。他氣息沉重,唇舌在我脖頸間緩緩遊走,我心中一派清明,身體卻止不住顫抖。莫名的情緒撲麵而來,一雙手越發地想掙脫,可掙脫卻並不是為了推開,隱約,這一雙手像要脫離我的掌控,緊緊地摟住他。

腦海中隔了千山萬水響起一個聲音,縹緲的,他說:“若我什麼都沒了,你還願意跟著我嗎?”立刻有女子輕笑回道:“除了牆角裏那把劍,你原本就什麼都沒有,便是那把劍,除了劈劈柴烤烤野味也沒什麼旁的大作用,我不也沒嫌棄你。”

這沒頭沒腦的一字一句將我原本清明的靈台攪得似鍋糨糊,從頭發尖到腳趾尖都不是自己的了,心底裏溢出仿佛等了千百年的渴望,這渴望牢牢鎖住我,令我動彈不得。他一隻手打開我的前襟,滾燙的唇從鎖骨一路移下來,直到心口處。因喂了墨淵七萬年的心頭血,我心口處一直有個三寸長的刀痕,印子極深。他鎖住我雙手的左手微微一僵,卻鎖得更緊,嘴唇一遍又一遍滑過我心口上的傷痕。我仰起頭來悶哼了一聲。他吻的那處卻從內裏猛傳來一陣刺痛,竟比刀子紮下去還厲害。

這痛牽回我一絲神誌,全身都失了力氣般,整個人都要順著柱壁滑下去。

他終於放開手。我一雙手甫得自由,想也沒想,照著他的臉先甩了一巴掌過去。可歎這一巴掌卻未能甩到實處,半途被他截住,又被拽進他懷中。他右手探進我尚未合攏的衣襟,壓在心口處,臉色仍是紙般的蒼白,一雙眼卻燃得灼灼。

他道:“白淺,你這裏,可有半點我的位置?”

他這一句話已問了我兩次,我卻實在不知如何回他。他在我心中自然有位置,我卻不知,他說的位置與我說的位置,是不是同一回事。近兩日,私下裏我自己也在默默思量,他在我心中占著的這個位置,到底是個什麼位置。想來想去,卻總是頭痛。

他貼在我胸口的滾燙的手漸漸冰涼,眼中灼灼的光輝也漸漸暗淡,隻餘一派深沉的黑,半晌,移開手掌,緩緩道:“你等了這麼多年,不過是等那個人回來,既然那個人已經回來了,你這裏,自然不能再給旁人挪出位置來,是我妄想了。”

我猛地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墨淵回來了?”雖則不大明白他說這一段話的意思,墨淵是墨淵他是他,墨淵回不回來與他在我心中占個什麼位置全沒幹係。可墨淵回來這樁事,按理隻該折顏、四哥和我三個人曉得,了不得再加一個迷穀一個畢方,他卻又是從哪裏聽得的?

他轉頭望向殿外,淡淡道:“ 回天宮前那夜,折顏上神同我提了提。方才去青丘尋你,半途又遇上了他,同他寒暄了幾句。我不僅知道那個人回來了,還知道為了讓他早日醒來,你一定會去天宮借結魄燈。”頓了頓,續道,“借到結魄燈呢,你還準備要做什麼?”

看來該說的不該說的折顏全與他說了。我撐著額頭歎了一聲,道:“去瀛洲取神芝草,渡他七萬年修為,讓他快些醒來。”

他驀地回頭,那一雙漆黑的眼被蒼白的臉色襯得越發漆黑,望著我半晌,一字一字道:“你瘋了。”

因每個仙的氣澤都不同,神仙們互渡修為時,若渡得太多,便極易擾亂各自的氣澤,淩亂修為,最後墮入魔道。而神芝草正是淨化仙澤的靈草,此番我要渡墨淵七萬年的修為,為免弄巧成拙,須得一味神芝草保駕護航。將我這七萬年的修為同神芝草一起煉成顆丹藥,服給疊雍食了,估摸不出三月,墨淵便能醒來。

因神芝草有這樣的功用,當年父神擔憂一些小神仙修行不走正途,將四海八荒的神芝草盡數毀了,隻留東海瀛洲種了些。便是這些草,也著了渾敦、檮杌、窮奇、饕餮四大凶獸看著。父神身歸混沌後,四大凶獸承了父神一半的神力,十分凶猛。尤記得當年炎華洞中阿娘要渡我修為時,阿爹去瀛洲為我取神芝草回來後那一身累累的傷痕。似阿爹那般天上地下難得幾個神仙可與他匹敵的修為,也被守神芝草的凶獸們纏得受了不輕不重的傷,我這一番去,他評得不錯,倒像是瘋子行徑,估摸得撈個重傷來養一養。

他與我本就隻隔著三兩步,自他放開我後,我靠著那碩大的柱子也沒換地方。他不過一抬手便將我困在柱子間,一雙眼全無什麼亮色,咬牙道:“為了那個人,你連命也不要了嗎?”明明我才是被困住的那個,他臉上的神情,卻像是我們兩個掉了個角兒。

他這話說得稀奇,若我實在打不過那四頭凶獸,掉頭遁了就是。全用不著拿命去換的。這種地方,我的腦子還是轉得清楚,左右取不回神芝草,我再守

著師父七八千年,也沒有什麼大礙。

但瞧著他那蒼白又肅穆的一張臉,我卻突然省起件十分緊要之事。照我平素修行的速度,這麼又是重傷又是少七萬年修為的,少不得需耗個兩三萬年才緩得過來。這兩三萬年裏,自然沒那個能耐去受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的大業繼位天後,從未聽說哪一任天帝繼位時未立天後的。這麼看來,若再讓這紙婚約將我同他綁作一條船上的螞蚱,卻不是那麼妥當。

我咳了聲,仰頭望著他道:“我們這一紙婚約,還是廢了吧。”

他晃了晃,道:“你說什麼?”

我撥開他的手,摸索著案幾上的茶杯灌了口茶,聽到自己的聲音幹幹的:“這同你卻沒什麼幹係,原本也不過是當年桑籍做錯了事,令我們青丘失了臉麵,天君為了讓兩家有個台階下,才許了這麼個不像樣的約。此番由我青丘提出來退婚,咱們各自退一場,這前塵往事的,便也再沒了誰欠誰。”

他半晌沒有動靜,背對著我許久,才道:“今夜,你來我房中一趟吧,結魄燈不在天上,在我這裏。”話畢,未轉身看我一眼,隻朝殿外走去,卻差點撞上緊靠著殿門的另一根水晶柱子。

我幹巴巴道了聲:“當心。”

他穩了穩身形,手撫著額角,淡淡道:“我一直都在妄想罷了,可我欠你多少,你欠我多少,命盤裏怕早已亂成一團理不清了。”

他那一副修長的背影,看著甚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