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間,他與田建之間卻插進來一個人影。
韓非在場中站定,青衫落拓,全身上下毫無裝飾,隻在腰際懸著一塊白色的玉佩,樸素的單衣將其並不偉岸的身形勾勒而出,他像是思考著什麼問題,一手撫額搖著頭道:
“妙……哉妙哉!子建公子,以國為喻,敢問……烏雲為何?白日為何?朗朗乾坤,又是為何?”
韓非本有結巴,卻斷句精辟,陰陽頓挫,自有風格。
此問一出,眾人頓起一片竊竊私語,太子的話口出無心,然而聽者有意。
他前句說趙歡蒙蔽王上,後麵接著以一句烏雲蔽日做比,這些都不要緊,可是最後那句“撥雲現日”就很值得推敲了。
“撥雲現日”卻不是“開雲現日”,多了一個“撥”的動詞,你要誰去“撥”?“撥”要如何“撥”法?最後要“現”的又是哪一個“日”?這些放在齊國當今敏感的政局之中,不得不令人深思,也不得不令田建忌諱。
趙歡心道一句漂亮,韓非果然不負他“補刀俠”之名,這寥寥數語便將田建引入進退兩難的尷尬,隻是韓非自己也是質子,為人一向低調,為何今日卻是一反常態呢?
隻見田換月對著韓非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這方才還侃侃而談的奇男子頓時便漲紅了臉龐,趙歡看在眼中,心裏已了然了七七八八。
田建的言辭竟被人曲解,見大家都向自己偷來異樣的眼神,卻是有口難辯,看向韓非的眼神分外惡毒,心道:
“趙歡行事一貫跋扈,和我對著幹也就算了,這小小的韓國質子卻也欺淩到了我的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田建振聲高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吾昭昭赤忠之心,卻豈容汙蔑!韓非你辱我名聲,我……我要和你決鬥!”
“什麼什麼?”
趙歡瞪大了眼睛,樓上樓下的紈絝子弟們卻大起一番喝彩,都是興奮異常。
趙歡心道:“我剛才還‘誇’這田建是呆瓜一般,他卻突然開竅,倒也知道柿子要找軟的來捏。我也辱你了,你決鬥咋就不找我哩?好在韓非不是什麼好勇鬥狠之輩,不然今日這劇情發展下去,就真的要狗血了。”
可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韓非卻是將雙手一合,傲然作揖道:“不勝榮幸,某願奉陪到底!”
“甚甚甚?”
趙歡再次被震驚了,他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我說師兄,咱可是聖賢、聖賢呐,能有點聖賢的模樣不,能注意下自身形象不?”
其實這又是趙歡先入為主,覺得聖賢就算不是天然生就,也至少該穩重一些;但其實曆史上的韓非便是有一顆赤子之心,現在又隻是一個未及弱冠的血性小青年,這時更是在自己的心上人麵前,自然是雄性荷爾蒙怦然勃發,田換月本就好武,他又豈願被她看扁?
換月卻見韓非竟也跟著起哄,不覺是又氣又笑,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韓非,咳咳,師……師伯,你哪裏會什麼武功,也要去跟著添亂?”
韓非卻梗起脖子:“換月公子莫要小看人,韓某之武藝雖然不及師弟,卻也並非是文弱之輩!”
“咦,他咋不結巴了呢?”
趙歡心中一奇,卻沒空去感歎愛情的力量,也忙去攔住韓非道:“師兄且住且住,莫要生氣莫要上火,你說這狗若咬了人,人難道還要反去咬狗不成嗎?”
趙歡說著將兩手一攤,田建則是聞言大怒,跺起腳道:“你這淫賊!又說的什麼好話?”
趙歡心道一句:“還不是你來搗亂,才惹出這許多麻煩?”
他對田建也是忍耐到了極點,轉頭問道:“你淫賊罵誰?”
田建則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我淫賊罵你!”
話方出口,就覺出不妥,但見趙歡略一挑眉,“啊”的一聲恍然,手握牙骨小扇翹腳一揖,拖起長音道:“原是淫賊,失敬失敬。”
田換月“咭”的一下笑出了聲,旋即以袖掩口,盈盈一個抬眸:“老師這人也是太壞,竟然這樣去作弄人。”
李斯、田櫟幾人也均是肩膀抖顫,顯然是在忍笑,而圍觀的臨淄紈絝們卻已經大笑出聲,再看田建的臉早漲成了紫色。
整個太白樓中,唯獨一個韓非不笑,卻是皺起眉頭來頗認真地道:
“師弟之言大謬矣,狗若咬人,人……當然不能咬狗,卻該一腳踢去,不然人世再也非是人世,豈不成了狗世道不成?”
他一邊說著,便是作勢一個彈踢,又蹲襠立馬手提腰際,悶頭幾個衝拳。
卻忽聽耳旁田換月一聲“小心”,抬眼隻見一個拳頭飛來,直直砸在了鼻梁骨上。
韓非頓覺眼前一黑,鬥雞的雙眼中間流出兩筒鼻血,保持著馬步的姿勢仰麵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