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寺傳城北,春風引客遊;殘碑橫竹徑,疏磐出僧樓。
塔古苔花積,房深隻樹幽;漫嫌人寂寂,好與客勾留。
我與陸瑾言安靜地並肩走著,誰也沒說話,隻剩下草叢裏傳來的蟲鳴聲,一聲一聲,清脆嘹亮。
盤山公路彎彎曲曲,路燈微弱又暗淡,昏黃的光暈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我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影子上麵,專注又認真。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忽然發現了我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忍不住頓住腳。而影子不動,我也忍不住抬起頭來。
他問我:“祝嘉,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
我點頭。
他眨眨眼,篤定地告訴我:“你很愛哭。”
我:“沒了?”
“沒了。”
我睜大了眼睛:“你不是要問我一個問題嗎?”
他彎起嘴角:“問到一半的時候,發現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忍不住黑了臉,對著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睛怒目而視,可是瞪著瞪著,也就消了火氣。
彼時星河寥落,晚來風涼,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靜悄悄的,隻有我們兩個人在慢慢地往上走。
我對他說:“陸瑾言,今天我和陳寒攤牌了。”
他“嗯”了一聲,沒了下文。
我忍不住又問:“你都不好奇嗎?不想知道我今天經曆了什麼嗎?”
他低低地笑出了聲:“如果你希望,那好,我問你,你今天經曆了什麼?”
我撇撇嘴:“你這樣也太敷衍了,好傷我的心。”
他側過頭來看著我,眸光微動,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平穩安定:“我也一樣。”
我一愣:“什麼?”
什麼他也一樣?
他轉過頭去繼續走,閑庭信步的同時,淡淡地說:“我也一樣,在別人用敷衍的態度對待我時,會傷心。”
我微微一怔:“誰敷衍你了?”
他一時沒說話,半天才問我:“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昭覺寺位於山頂,山不高,從山腳爬到頂上也不過一個多小時。
我把我的少女心事和心酸家事粉飾成言情劇裏苦情女主角的悲慘經曆,用一種哀怨又可笑的語氣說了出來。
晚來風急,樹葉發出颯颯的聲響,再加上聲聲不絕的蟲鳴,這些寂寞的聲音彙成了故事裏盛大的背景音樂。
我們終於走到山頂,坐在寺廟外的亭子裏休息。
陸瑾言就坐在我對麵,隔著一個亭子的距離,於黑暗中望著我。
他背後是整座城市的夜景,燈火輝煌,寂靜無聲,仿佛一切喧囂都被黑夜吞噬,光與影卻能夠穿破那層夜的結界,仍然令這座城市光彩閃耀。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此時已是淩晨十二點。
而我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膽子如此大,竟然在這個時間與一個大我九歲的男人坐在空無一人的亭子裏。
可我比任何時候都要安心。
不為別的,就為他是陸瑾言。
他望著我,聲音猶如來自遙遠的夜空。
“祝嘉,我曾經經曆過很多不好的事情,甚至偶爾覺得自己會撐不下去。那個時候我和你一樣迷茫,一樣覺得自己於這個世界和周圍的人來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後來有一天,當我一個人爬上這座山,站在山頂俯瞰整座城市,才發現其實不止我,所有的人於這個世界來說都不過是渺小到可笑的存在。
“伊拉克戰爭的時候你在哪裏?在和朋友無憂無慮地過你的童年。非典爆發的時候你在哪裏?在這個離帝都無比遙遠的盆地裏對著新聞惴惴不安。汶川地震的時候你在哪裏?在餘震的新鮮刺激裏尚有心思去憐憫電視上一次又一次上升的死亡人數。”
他低低地笑起來,靜靜地說:“我曾經讀過這樣一句話——世界的悲傷與災難都太多,我們活在平靜遙遠的角落,無力憐憫。人間既非天堂又非地獄,末日尚遠,我們唯能維護著自己的天地。可是祝嘉,在你為自己那些小心思昏天暗地日月無光的同時,為什麼不去想想,人生這麼長,真的就值得你費這麼大的力氣去悲痛萬分,為得不到的東西沉浸在無法自拔的苦痛裏?”
我怔怔地望著他,而他轉身背對我,望向了那片燈火輝煌的城市夜景。
“很多人都經曆過一些甚至可以稱之為悲慘的事情,你那點又算得了什麼?你站在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上,覺得自己的人生糟糕得一塌糊塗。可是你家境富裕,成績不錯,既無外表上的缺陷,又無智力上的低下,比起大多數人來說,你已經遙遙領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