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琴一路想著一路疾走,直到行出了好遠,回首看去,透過寬敞的院門,卻見在書房的燈影之下,仍舊立著一個人。
那個高挑而疏冷的身影,被身後的燈火籠罩著,仿佛被這世間遺落,孤魂似地,竟叫人莫名心酸。
焚琴不禁想要歎氣。
這滿府裏頭過得最苦的,大約就是他家郎君了罷。
他的心底模模糊糊地冒出了這個念頭,搖了搖頭,轉首繼續前行。
夜色籠了下來,濃濃地壓在身上,焚琴的腳步變得滯重。月亮不知何時隱了去,唯前方幾串燈籠在風裏晃著,越發讓人疑心這是不是一個夢,連同那些人聲與腳步聲,也變得虛幻了起來……
桓氏十三娘突然跌倒,重病纏身,這消息也僅限於在桓府內部傳傳罷了。
在外人看來,如今的桓氏風光煊赫,桓道非位列三公,青桓名傳大陳,桓家兒郎幾乎個個出眾。這樣一個清貴到了極點的人家,就算是家中有人得了病,那也是清清靜靜的富貴病,病了也是雅事一樁。
不過,外人的看法終究及不上自家親人重要。為了十三娘這場病,桓道非委實鬱結了幾日。對這個女兒他向來很是疼愛,如今見幼女病重,他心裏也不好受。
幸運的是,十三娘的病雖重,卻並不險,將養了兩三日後便漸漸有了起色,桓道非的心情便也逐漸好轉起來。
至於桓子澄,他仍舊是那副清冷不塵的模樣。
胞妹病了,且還是暈倒在他的書房裏,他冷漠無情的名聲如今已然傳遍了桓府,仆役們見了他也多是避如蛇蠍。可是,這一切對他都無甚影響,就連桓道非的責問,他也像是沒當回事。
對於這樣的桓子澄,桓道非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而越是如此,他就越發看不懂他的這個長子。
他分明記得,桓子澄原先還是有幾分脾性的,雖然清高得有些驕傲、平素也不大愛理人,卻不是如今這一潭死水的模樣。
桓道非甚至都鬧不清,桓子澄的這種變化是何時形成的。
似乎隻是一夜之間,在桓家這個唯一的嫡子身上,便多出了一種堪比冷泉的淡漠與疏冷,於人、於事、於物,皆如飛絮過眼,不沾半分。
坦白,這曾經是桓道非期望中的事。
可是,當桓子澄真的對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之時,桓道非卻又有些不安。
他不出這不安從何而來,隻是每每與桓子澄相對之時,這種感覺就會從不知什麼地方冒出來,讓人渾身不舒服。
坐在大書房的漆案邊,桓道非皺著眉頭,打量著眼前的長子,眼底深處湧動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散騎郎之事,已然有眉目了。”好一會後,他終是緩聲道,手指摩挲著一旁的青瓷素麵兒盞,滄桑而又不失英俊的麵容上,表情淡極近無。
桓子澄坐在他對麵,身姿如鬆柏挺直,連同他話的聲音,亦有著一種筆直無曲的意味:“父親厚愛、聖上英明。”
刻板而標準的應答,放到哪裏都挑不出半點兒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