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高見。”薛允衍很沒有誠意地誇了秦素一句,便隨著她跨進了琴室。
這琴室不如畫室大,卻也精雅,向陽的一麵牆壁上也鑿了梅窗,窗下是一方黃花梨四足琴案,案上一張玄漆琴,旁邊還放著好幾隻細蔑墊子,一旁更有幾與香爐,想來是供君子們於此處撫琴清談的。
秦素便自門邊探出頭去,輕聲吩咐阿栗:“將門啟開一條縫。”
阿栗應諾了一聲,輕手輕腳地撥開門上的木栓,將門拉開了指粗細的一道門縫,回首看向秦素。
秦素不再話,隻向她點頭示意,複又轉向薛允衍,輕聲道:“也不必撫出整支曲子,三兩聲應景兒即可。”
薛允衍自是知曉其意,點了點頭,撩袍便在琴案前跽坐了下來,調了調弦,語帶無奈地道:“早知要撫琴,我將指套也一並帶來了。”
秦素立時便撇了撇嘴,臉上的不屑簡直像是能抖落下一層來:“一個大男人家,還用什麼指套兒?難不成你一個男人還像娘子似地,怕手上磨出繭子來?”
“此琴,乃是鐵弦琴。”薛允衍淡聲道,不待秦素話,他的手指已然按上琴弦,“錚翁、錚翁”地調弄了兩聲,果然其聲甚是洪大,他複又轉動了幾下琴軫,略調弦音,便按指彈奏了起來。
刹時間,皇皇正氣陡然盈滿了狹窄的房間,竟似將這琴室擴大了好幾倍,那弦音闊厲堅硬,隱然有獨立地、雷聲轟鳴的激烈之意。
竟是一曲《風雷引》!
秦素直是吃了一驚。
這琴果然是鐵弦,隻聽琴音,倒像是最柔韌的鐵弦揉著冰絲製成的,乃是鐵弦琴中最難奏的一種。
這種琴她前世在趙國時也曾見過,那些大將軍們最喜歡鐵弦琴,隻那弦音之中有“金戈鐵馬之聲”,所奏曲目也多壯烈激揚,渾不似大陳的士子之音,清淡文雅之餘,更有軟靡豔麗的華色。
“此琴自趙國來,當年還是老桓公大敗趙國之後,從趙國權貴手中繳來的,後來便送予了東風樓的主人,殿下許是不知。”隆隆風雷正響,琴聲正自恢宏,卻也壓不住這涼靜的一縷語聲,颯然拂向耳畔:“泱泱風雷,唯此琴相宜。煊煊嘈嘈,唯此琴中正。”
那清寥的聲線嵌於琴音,竟有著一種意外的和諧,不曲而曲、無歌而歌,似為這一曲正厲而激烈的《風雷引》,添入了大雨傾盆之聲。
琴音如重雷而來,竟令秦素有了種不敢高聲語的感覺。
她情不自禁地端正了身形,跽坐於錦墊上,正容聆聽,腰背亦不自覺地挺得極直。
大雨、狂風、驚雷,琴韻響徹耳畔,似是這一方地正被重錘狂擊,而她隻能挺立於曠野之中,以一身之力相抗。
“刮啷”一聲重重撥弦響徹內室,秦素隻覺耳畔嗡鳴,久久不絕,而琴聲卻已倏然而止,直若那驚雷乍停、大雨驟歇,整個世界一片肅然寂靜。
“殿下見諒,此曲後半部彈指如飛,無指套,不敢奏。”薛允衍語聲如常,淡然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