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地無驚煙海千裏(1 / 3)

歸墟的水,永遠無增無減。

天上的銀河,八荒九州的水流,最後都注入這一片洪溟之中。站在岱輿山琥珀色的懸崖邊望下去,淺紫的海水仿佛被提煉得越來越濃,終於在天際由靛藍化為墨青一線。

歸墟,是神界的疆域。

“杜宇,你真的要獨自去西海嗎?”蕙離的聲音從杜宇身後傳來,雖急切卻難掩天成的清越,“你何必把濰繁他們的話當真呢?”

站在懸崖邊的少年靜靜地轉回頭,看著身穿雪白法袍的女孩有些拘謹地站在遠處,裙角一尾金紅的飛魚隨著風中起伏的火浣綢飛舞,仿佛正在水中遊曳。

“蕙離,我為什麼不去?”杜宇的眼神避開了蕙離擔憂的神情,嘴角掛著一縷明顯的自嘲,“反正我呆在岱輿山也是吃閑飯,何不借與海神禺疆的交情立點功勞,好堵住那些無聊之人的嘴?”

“對不起,他們不該那樣議論杜芸姐姐。可是……”蕙離一時間想要解釋,卻被杜宇冷漠的神色堵住了話語。眼看著杜宇重新背轉身去,白袍下擺刺繡的烏金色的精衛在肆虐的暴風中翩然欲飛,仿佛立即便要陷入濃紫的海水中,蕙離鼓起勇氣道:“那麼我陪你去吧。”

“在你們心目中,我真的那麼沒用嗎?”杜宇浮起了一個放肆的冷笑,“你們就在岱輿山等著好了。”話音未落,他已輕飄飄地飛離了懸崖,如同一隻最矯健優雅的海燕投入了腳底浩淼的歸墟之中,將蕙離焦急的話語拋在身後:“可是杜芸姐姐她……”

從岱輿山到西海,必須穿越似乎永無邊際的海水。杜宇潛遊在清涼的世界中,感到光線慢慢被濃稠的海水過濾在外,眼前的一切逐漸陷入漆黑,方才在人前顯露的那份張狂也就漸漸被湧動的水流抹平了。

並沒有浪費法力去照亮身邊的一切,杜宇憑著神人的直覺一路前行。偶爾遇上一股洶湧的洋流,他便如同翻身躍上草原中飛馳的野馬,借助洋流的力量將自己向歸墟的邊緣送去。

歸墟之外,便是屬於妖界的海域。若是平日,杜宇萬不會違背神界的慣例,萬裏迢迢獨自前去那神秘而禁忌的所在,可是此刻,少年的頭腦中充斥了狂熱的憤懣,即使在歸墟冰冷的水中浸泡了這麼久,也沒有冷卻他的衝動。

“放著好好的天妃不做,偏要去勾搭凡人,杜芸這種賤人哪裏配留在神界?”

“落到這個地步居然不誠心悔過,我們去作弄作弄她……”

“杜宇,你們一家都隻配和肮髒的下等種族為伍,你們的窩囊樣子哪裏象個神人!”

……

不配留在神界,不配做神人。這幾句話如同燒灼的火球,將杜宇的腦海煮得一片沸騰。他握緊了自己的雙拳,穿越連綿不斷的海水,暗暗對自己重申——此番無論如何要追趕上前往西海的神界使團,在這難得的機會中立下功勳,讓濰繁那幫家夥再不敢瞧不起自己,再不敢恥笑自己心目中最尊貴的姐姐。

懷著這個熾熱的念頭,斟酌著如何用懇切的語句打動海神禺疆,杜宇在黯黑的歸墟中走過了漫長的旅程。終於,當麵前開始出現大片雪白的珊蝴時,杜宇知道自己已踏入了西海的疆域——主要靠銀河之水灌注的歸墟中,是無法生長任何動植物的,那裏隻有縱橫往返的洋流,在千奇百怪的海底山脈中穿梭盤旋。

掀開麵前厚重的水幕,杜宇步入了西海邊緣這片茂盛的珊蝴森林。雪白高大的珊瑚樹如同一具具死而不倒的骨骼,奇異瑰麗的景像讓杜宇忍不住停下腳步,伸手撫摸粗大的滯澀的珊蝴枝,一不小心便碰斷了一枝型如鹿角的枝條,在水中晃晃悠悠地沉了下去。

“住手!”一個還帶著童音的稚嫩聲音憤怒地從遠處快速移近,“你可知道要形成這樣一片珊蝴森林,要經過多少萬年的時間?豈容你說折就折?”

杜宇一驚,回頭張望卻不見人影,才發現說話的乃是一尾文鰩魚。那文鰩魚白地黑紋,背上更長著一對透明的翅膀,既可以在水中遊弋,又可在天空中翱翔。不過以前杜宇隻是在岱輿山所藏的八荒圖誌中見過這種有靈性的魚類,依稀記得它們也是遊離於神界之外的存在。正驚歎間,杜宇驀地想起方才文鰩魚的責備,連忙離身邊的珊蝴樹遠了一步,口中道:“不好意思,我一時好奇,下手忘了輕重。”

“你是哪裏來的?”文鰩魚打量著杜宇的白色法袍,疑惑地追問了一句,“神界?”

杜宇點了點頭,微笑著伸出手,將文鰩魚托在掌心中:“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請問去西海王城怎麼走?”

“你要去王城?……那你跟我來吧。”文鰩魚下意識地躍出杜宇的掌心,眼中的戒備一閃而過,擺擺尾巴,當先遊了出去,口中以一個孩子般的天真嘻嘻笑道,“你是從神界使團中掉隊的吧,他們前幾天就進了王城了。我當時在道旁看見了他們的隊伍,直看得眼花繚亂的……”

“他們現在還在王城裏嗎?”杜宇有些心急地問。

“在啊。王為他們舉行了規模盛大的宴會,聽說要持續七天七夜,今天還隻到第四天呢。那樣宏大的場麵,可惜我不能去參加。”文鰩魚有些遺憾地喋喋不休道,“不過你既然是神界之人,現在還來得及趕上——你聽,宴會的音樂都可以傳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