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1)(2 / 2)

崔嵬是一眾蜀國神官中靈力最高的一個,也隻有他可以勉強攀上雲頭,陪同望帝在空中巡視他天賜的疆域。有一次,崔嵬看見杜宇凝視著江麵上披波斬浪的木船,久久不願離開,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是不是有什麼心願?小臣願意為陛下分憂。”

“沒什麼。”杜宇搖了搖頭,指著顛簸的木船上奮力搖櫓的漁民道,“我隻是在想,於他們是生死相關的大事,於我們這些雲中的人看來,卻仿佛是一種消遣。”

“陛下日理萬機,偶爾出來消遣一下也是該的。”崔嵬以一種下位者的恭順回答。

杜宇微微笑了笑,不再說下去,知道崔嵬根本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於是他打疊好心中翻湧的往事,平靜地帶著崔嵬回到熟悉得有些厭倦的王宮中去。

此後,杜宇仍舊會到神廟中去,也仍舊會偶爾帶著崔嵬外出,言笑與以前沒有什麼區別。可是,隻有崔嵬自己知道,他已經失去了望帝陛下的親近。

可惜作為一國之君,連這種收斂的消遣都仿佛放縱,每天的大多數時候,杜宇不得不強打著精神傾聽朝中大臣們大大小小的奏報與爭執。

“裴邴,這次祭祀怎麼能又把神魚排在神鳥之前呢?要知道,陛下家族所奉的正是鳥神啊。”相國柏碌顫巍巍地指著上卿裴邴,盡管已是風燭殘年,倔強古板的脾氣卻老而彌堅。

“蜀國的老規矩,向來是神魚在前,神鳥在後。英明如陛下,不會不知道遵循古製的好處!”裴邴盡管也是過五十的人了,畢竟比柏碌年輕十來歲,中氣倒很足。

“裴邴,你的心思,以為我不知道?想當年……”柏碌不甘示弱,喋喋不休地打算又搬出當年他跟隨魚鳧先王,征伐汶山的事跡來。

“不用爭了,就依裴卿。”杜宇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一向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可是“國之大事,唯祀與戎”,既然國家太平,也就隻剩下祭祀這件大事讓這幫老臣爭出些滋味來。

“陛下——”柏碌不服,正待再爭,卻被一個報信的衛官打斷了話頭:“稟報陛下,發生了一件奇事!方才從湔江下遊漂上來一個死人,到了咱們郫邑就複活了,揚言要求見陛下呢。”

“胡言亂語!”柏碌正有氣沒處發,一拐杖就打在這個冒冒失失的衛官身上,“哪裏有死人能從下遊漂上來的?”

“可是……”衛官張口結舌,好半天才緩過味來,“可是,他真是從下遊……”

杜宇揮手止住了衛官的辯解,饒有興趣地道:“那就帶他來吧。”他掃了一眼猶自不甘的柏碌,心想正好借這個機會堵住老家夥的嘴,免得又為鳥啊魚啊爭辯不休。

不多久,衛官果然領著一個巫祝打扮的人走上殿來,那人顯然是剛從水裏撈起來,衣角和袍袖還滴滴答答地滴著水,連裴邴都看不過去,認為冒犯了望帝的威嚴,忍不住大聲嗬斥道:“大膽,怎麼不換身衣服就上殿來?”

然而那水濕的人隻是平平常常地向柏碌和裴邴掃了一眼,他們就感覺到一種沉重的窒息,根本無法開口——那個人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

“賤民鱉靈,參見望帝陛下。”那人收回目光,恭敬地向寶座上的杜宇拜伏下去。

與此同時,柏碌和裴邴見識了數年來望帝最為失態的舉措,他像被電擊一般地直立起來,一步就跨下了九級寬闊的台階,猛地撲到那伏在地上的人麵前,失聲叫道:“阿靈,真的是你麼?”雖然一直沒有勇氣去麵對,可一旦鱉靈出現在自己麵前,杜宇發覺自己的心情立時又泛起了往日的種種滋味。

“是我,陛下。”鱉靈抬起頭,平靜地答道,“我們又見麵了。”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出,和杜宇火一般的驚喜相比,他的反應更像是一盆溫吞吞的水,不過並不能澆熄杜宇瞬間湧起的複雜的激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