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自知能不足治國,德無以服眾,今依堯製,禪蜀王之位於丞相鱉靈。”望著自己親手寫下的最後一道詔書,杜宇狂亂的心緒稍稍平複下來。他取出符印在詔書上蓋下,那晶瑩的紅光便染活了每一個微微扭曲的字體,如同一道道目光凸現出來,審視地嘲諷地盯著他,讓他不敢對視。
走吧,走吧,事到如今,還有什麼顏麵再占據著蜀王的位置,麵對鱉靈失望到空洞的神情?將詔書和符印留在大殿的桌案上,杜宇站起身,慢慢地向外走出。
“望帝陛下,您要到哪裏去?”
杜宇抬頭,看到遠處身披重甲的冶蒙,站在一眾士兵之前,冷笑著望過來。那有恃無恐的神態喚起了杜宇幾分昔日的尊嚴:“冶蒙,你意欲何為?”
“奉相國之命,廢蜀王杜宇。”冶蒙一揮手,身後的士兵分散開去,占據了王宮的每個角落。
終於還是把你逼到這一步了啊。杜宇苦笑了一聲,盡管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卻仍舊無法遏製心底越來越濃重的苦澀。“難道你們不知道,再多的凡人也奈何不了我嗎?”
“軍隊要對付的,不過是那些對你愚忠之人。”冶蒙直視著杜宇,“這些年來相國為蜀國日夜操勞,求天雨,賑民生,拓疆土,驅洪水,哪一個蜀國百姓不為他焚香祈福?而你的才具德行,雖然相國隱忍不言,你自問配作這個蜀王嗎?”
杜宇的麵色愈加蒼白,無才無德,就是鱉靈給自己所下的定語麼?可是,鱉靈並沒有錯,從一開始,錯的就是自己,無能而卑劣的自己。
“你來,還想要什麼呢?”所有的意氣都在一瞬間消釋了,杜宇疲倦地問。
“代表蜀國王權的金杖,請陛下讓王後交出來吧。”冶蒙有恃無恐地道。
“王後?”冶蒙的話忽然提醒了杜宇,這個蜀國,本已完全屬於了蕙離,那自己又有什麼權利決定王權的歸屬?想到這裏,杜宇淡淡地笑了笑,“王後的選擇,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這麼說,陛下是不願意退位了?”冶蒙此刻萬料不到禪讓的詔書正躺在殿中書案上,隻一味按照預定的計劃實施下去,“不過王後心係陛下安危,一定願意用它交換陛下的。”
杜宇微微冷笑,心中默默念動了躡雲訣,霎時一片雲霞從天飄降,即刻便可馱他飛離這是非之地。然而,還沒等飄到他身旁,那片雲霞竟漸漸化為一道白線,被人生生吸去。順著白線的軌跡望上去,杜宇看見了辟水青兕隱在雲霧後的唇齒。
“交出金杖,你們就可以走了。”冶蒙的話語仍舊傳來,杜宇卻無法回答了。一股股濃重的青霧從辟水青兕的口中噴出,聚集成一枝枝凡人無法看見的利箭,將杜宇淹沒在這箭陣的最底層。盡管奮力摧動起自身殘存的靈力與之抗衡,那青色的利箭仍舊不斷穿透了杜宇的身體。
僵持了一會,杜宇的表情已越發僵硬。每被一枝青箭射中,他身體的感覺就麻痹一分。七竅仿佛被那密集的青光完全阻塞了,所有對外界的感覺也越來越渾濁,隻有依舊清明的意識,在無法阻擋的恐慌中苦苦支撐。
“陛下,考慮好了嗎?”冶蒙莫名其妙地看著麵前發呆的杜宇,催促著。
“金杖給你們。”隨著由遠而近的語聲,蕙離出現在杜宇身邊。她握著一人高的金杖,白色的袍服隨風飄揚,仿佛一麵掛在金杖上的白幡,口氣似乎一如既往的溫和,卻讓冶蒙不由敬畏地退開了一步。
“放開他。”蕙離抬起頭,向半空的辟水青兕道。然而那神獸卻恍如未聞,一偏頭,口中青霧朝蕙離噴來。
“憑你也想困住我們?”蕙離輕蔑地笑了笑,目光轉向了直立在箭陣中的杜宇,手中的金杖忽然煥發出無以倫比的光輝。那光輝如同一個從天而降的劍圈,頃刻斬斷了襲向杜宇四周的利箭,籠罩著他一點一點地消失在眾人麵前。
“不——”
隨著破碎縹緲的餘音,杜宇的身影在虛空裏消失無形,仿佛從來不曾在蕙離幽明的眼眸中真實地存在過。當周圍的一切在原本模糊的視線中紛紛遠去,杜宇隻看見蕙離舞動著金杖,逆著青練一般的箭雨向辟水青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