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楓沒有回來,我看見昏暗的洞內散落一地的食物,可以想象嬌貴的孟婉怡忍無可忍的痛苦狀。
我走出山洞沿著溪澗一路尋找白楓走過的蛛絲馬跡。
溪澗流入一片森林,我止步,林子口傲然豎立的石碑上鮮紅的顏料清晰地勾勒出兩個字:“禁地”。
低頭,林子泥濘的小路上有腳印,而抬眼望去,鬱鬱蔥蔥的茂密叢林看不見盡頭。
那雙腳印的白楓的,因為我認得皮鞋的鞋印,而豁夷島的靴子底不知這般紋路。
竟然誤入禁地!要是被除樗羽親信外的其他人找到,白楓就遭殃了,而我最好在任何人找到他之前找到他。
我踏入叢林,順便踩亂白楓的腳印,在走進幾步後也沒有感覺到禁地應該有的半絲異狀,林間的清風依然溫和,鳥語花香。
然而,我確信自己沒有踏出五十步路,再次回頭時竟不見了入口,身邊的溪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消逝的,身後隻有大片大片高聳入雲的參天古木。
鳥語依然,聲音卻比方才要悲嗆得多,好像飛不出無盡的森林而終於鳴啞了婉轉的細喉;花香依舊,隻是更加妖豔,在被枝葉切碎的陽光下還散出隱隱的妖嬈微光。
我暗暗咒罵著白楓,曾幾何時我為了尋他深入黑暗山洞終於迷失,要不是樗羽及時趕到,我不知道會不會嚇死在洞裏,難道那時候我沒有被嚇死就是為了如今再次尋找他?憂鬱卻不安分的白楓為什麼永遠可以搞出這麼多事來?
而這次遇上更大危險,樗羽還能找到我嗎?
我終於確信這次不會再有樗羽找到我,因為我已經一腳踏空,落入一個被落葉殘枝覆蓋的地洞裏。
沒有光線,隻有發出翡翠綠光的苔蘚讓我依稀看清這裏的一切——身體底下有潮濕的軟泥,粘稠的地衣,一條發出詭異水流聲的陰溝。
昏暗,陰森,潮濕,冷冽,水麵的波紋不是一層層的規則,而是詭異地變幻著我看不懂的圖騰,泛著魚鱗般的光映著苔蘚的綠,空氣就像與世隔絕了千百年一樣腐朽陳敗,原野的死氣陣陣掃到我身上。
我站起身,滿手沾著地衣的濕泥,厭惡地甩不掉一手的腐敗,微微看見前方熟悉的幽藍。
我沿著陰溝往前,地道狹長,腳能夠行走的隻有陰溝兩邊泥沼一樣的路,鼻息間被塵封的水氣味熏得頭暈。
轉彎,我總算看見了夙煜。
如期所料,幽藍的遍地碎花就是我最愛的夙煜,但是,這裏的夙煜更嬌豔更妖嬈,我知道夙煜喜陰喜濕,但是原來原始的潮濕死氣更適合它們。
在這個陌生的地道裏,看見夙煜的我就像看見久違的親人一樣高興,我欲俯身去摘,麵前卻突然閃現出兩個發黃光的大圓點。
一閃一閃的黃光點,就像眼睛一樣。
然而那竟然真的是眼睛!
而且是怪物的眼睛。
我踉蹌著後退,我從來沒遇見過這種非人非動物的東西,它隻到我腰際,身軀是一團橢圓形的肉,肉團下麵和兩側長出像蓮藕一樣肥圓粗碩的腿和手臂,腳掌手掌又大又厚,它整個就像是一個在娘胎裏就變形的孩子,它身上沒有遮掩的衣物其實也不需要遮掩,它肉上皮膚光潔粉嫩,可是它的頭上長滿絨絨的細毛,棕黑色,帶著白黑相間的條紋,耳朵豎在腦門上,眼睛一左一右閃動,就像貓頭鷹的頭。
畸形的身體貓頭鷹的腦袋,它不是怪物是什麼?
它現在正笨拙地挪動著粗厚的腳掌向我走來,手臂輕輕抖動著,嘴裏發出嬰兒般嬌嫩的呼聲,慢慢靠近我。
我已經撞到地洞壁上,大叫:“你不要過來!”
我害怕這樣可怕的東西一點點靠近,然而我的吼聲似乎嚇到它了,它突然就愣在了原地,聲音也沒有了剛才那麼嬌悅,而顯得低微,它低下頭來,脖子上的肉就擠出好多層,它似乎有些失落,有些受傷,明黃色眼睛裏的光亮一點一點抖動著。
看來它絲毫沒有要對付我的樣子,而我的排斥似乎刺激到了它。
雖然我依舊恐懼於它令人反胃的樣子,但是同情和內疚亦告訴我,我不該如此。
它站在那裏好一會兒,停止抖動肥圓的手臂,漸漸連低吟的聲音也沒有了,然後笨拙地轉過身,預備離開,它轉身前最後輕輕地吱唔了一聲,隻這一聲,我陡然感覺到我對它的傷害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