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張元濟在一片喧鬧中醒了過來。但他沒有立即起床,而是靜靜了神。便按照這些年來的習慣,開始反省自己在昨日的所說所作,是否有做的不妥當的事情。這晨昏兩次反省,是張元濟自小便養成的習慣。如今早就成為了一種本能。
凝神想了一會兒,也在心裏暗暗告誡了一番。張元濟便起身了。說起來,雖然他來到夏威夷後,就直奔陳公館,並且在來島的第一天,也確實走進了這座中西合璧氣勢恢宏的陳公館,卻還是一直到昨夜,才真正見識到了陳公館。
這陳公館,以前叫做努阿努別墅,原本是陳平的祖父,為了迎娶夏威夷公主茱莉亞而建造的。努阿努別墅設計精美,用料考究,不僅有著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典型的漢族園林式精致;也有著圓柱回廊,花園原木,典型的歐洲園林式的粗放。端的是一個非常美麗宜人的居住之地。
下了一整夜的雨,要是在故國的這個時候,那可真是一層秋雨一層涼的。可是在這夏威夷,依然是溫暖如春,張元濟推開窗戶,一股清新芬芳的空氣撲麵而來,讓人的心神頓時清爽無比。一陣清風拂過,屋簷上風鈴叮叮當當,像是在唱著那句絕妙好詞:“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洗漱完畢後,張元濟便走出房門出來散步。信步便向那喧鬧聲處行去。轉出回廊,又穿過一片桃花林,複行數十步,走入一個月亮門後,豁然開朗,入眼的,竟是一個極為寬敞的演武場。
隻見演武場內,百來個少年,都在習武練藝。有單人打拳的,也有幾人對練的,也有許多少年,在各種奇形怪狀的器械旁做著奇形怪狀的動作。張元濟雖是學富五車點過翰林的人,於這技擊一道,卻沒有多少見識,隻是曾經在當時的大內總管李蓮英宅院裏,見過他的護院孫祿堂耍過一趟拳。張元濟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其中有幾個少年,練習的依稀就是孫祿堂當時演的那趟拳。不過這仔細一看,他也發現了前幾日保護他的那個日本少年,張元濟見他雙手持刀,分明是在練習一種雙刀之術。
“可是吵擾到筱公了嗎?”陳平從一旁笑嗬嗬的轉了出來。
“哪裏哪裏,”張元濟笑著說道,“不過,此刻雨後初晴,又是清晨神思最為清明之時,應該讓少年們誦讀經典才是。這些好勇鬥狠的手段,畢竟不是士子們該做的事情。”
陳平聽完,哈哈一笑,也不置可否。不過張元濟的話,倒是惱了旁邊的一個漢子。他走過來對張元濟不滿的說道:“你這窮酸秀才,說的是什麼歪理?這怎麼就成了好勇鬥狠?我們漢人處在這異國他鄉,倘若不會些拳腳,能夠立足嗎?再說,習武健身,也是強民之道,中華現在任人欺淩,說到底,還不是你們這些窮酸們隻會之乎者也,上不的馬,張不開弓嗎?”
被他這麼一搶白,張元濟臉上火辣辣的有些過不去,陳平見狀,連忙對那漢子喝道:“雲堂,胡說些什麼!這是商務印書館的張筱齋張先生,伯蓀的遺物,就是張先生不遠萬裏不怕幹係送來的!”
聽到後麵的一句話,那漢子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悲聲說道:“原來是張恩公,剛才馬雷一時失言,冒犯了您,請您見諒!”
張元濟看了看馬雷,臉上仍然有些不快,他一向受人尊敬,哪裏吃過這種說罵。陳平哈哈一笑,說道:“筱公不要往心裏去。伯蓀和雲堂本是同門兄弟,當年在南洋,一塊將公子救出。兩人可是過命的交情。伯蓀殉國後,雲堂心裏一直難過,出口有時就沒有分寸,筱公大人大量,不要介懷!”
聽了陳平的話,張元濟覺得自己也有些小氣,便也嗬嗬一笑,自嘲般說道:“剛才也是我失言了,昔日龔自珍作詩曰: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和雲堂的話,也有幾分相似。隻是我久在這傳統裏麵打轉,一時也是轉過不來呀!”
聽到張元濟的自嘲,三人哈哈一笑,馬雷說道:“張先生其實剛才誤會了。在這陳公館的學生,早上的作息都是固定的,起床後習練半個時辰的武藝,這是公子定下來的規矩。然後後須誦讀經典半個時辰,之後才可用早點。公子說,體健神明,手巧心靈,非如此少年們才可成為卓越之才!”
張元濟聽到這些話,心裏才知道剛才自己說的話,的確有些孟浪了。大概是這幾天自己被動連連,心裏有些火氣的緣故吧。張元濟心裏暗暗的想。
果然不一會兒,鐺鐺的幾聲鍾鳴,少年們紛紛停下,列成三隊,馬雷過去帶著他們,唱著歌兒離開了。
張元濟這才發現,原來人群中除了漢人少年,也還有許多的日本少年與夏威夷土著少年,甚至裏麵居然也有十數個金發碧眼的白人少年。張元濟不由得又是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