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被小處長像訓孫子那樣指著鼻子訓,師道何等不堪。此種尷尬,令人大校長紀寶成忍無可忍,於是在2009年全世界高等教育論壇上大發感慨。
但是,教授固然尊嚴掃地,校長尊嚴又如何?兩鬢皆白的老校長被三十啷當歲的教育部小處長當眾嗬斥,這樣的傳聞其實早就不是一起兩起了。筆者聽到此種傳聞,始而驚訝、震撼,一而再,再而三,也就習以為常了。隻不過紀校長在高等教育論壇上的一番感慨,才重新激活了筆者的這份敏感。
小處長官銜太小,但是廳長部長們,就有資格訓教授、訓校長了嗎?如果稍有點正常的人倫觀,都會覺得這個問題完全不可思議。處長不論,即便廳長、部長,不都是從教授、從校長的教鞭下走出來的嗎?有什麼資格將自己淩駕於師長之上?
師道無存,從某種意義上講,其實是人倫無存。但最重要的問題還不在此,最重要的問題是,對教授、校長頤指氣使的教育行政體係的那些處長、廳長、部長們,何以總是心安理得,而從來沒聽說他們有過絲毫歉意?
當然不能僅僅用他們的“粗俗”來解釋,好歹他們也曾經是讀書人。那麼他們怎麼會總是有辱斯文,甚至連上個世紀的軍閥張宗昌、張作霖都不如呢?恐怕要歸結到權力對人性的腐蝕。在高等教育衙門化即權力化的體製下,全部的公共教育資源都被教育行政壟斷,事實上也就是被他們壟斷。
於是,教授算個屁,校長算個屁。我讓你當教授你才是教授,我讓你當校長你才是校長,我不高抬貴手,你縱然滿腹經綸,照樣步步都是“鬼門關”。陽光雨露皆操之於我,所有公共資源的分配都無須根據權利而都來自恩賜,當然我就是主子,教授、校長名號再高,也得仰我鼻息。
紀校長感慨師道掃地之後,開出的藥方是教授治校。教授治校誠然善哉美哉,但它不能沒有前提。事實上也不是沒有高校做過這方麵的嚐試,但結果都無疾而終,原因就是他們的教授治校都是無本之木。那麼教授怎樣才能治校呢?胡適講過,“自由平等的國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起來的”。同理,治校的大業,也不是一群沒有尊嚴、沒有獨立人格的教授能夠勝任的。如果教授、校長隻能來自於權力恩賜,因而不得不對權力俯首聽命,那麼即便弄多少個教授委員會,本質上都無非仍然是權力治校。
溫家寶總理呼籲:“中國需要大批有真知灼見的教育家來辦學。”他之所以這樣呼籲,當然是因為現在中國的教育不是教育家在辦,而是衙門在辦,是教育行政官員在辦。現在的中國是一個隻有教育官員而沒有教育家的國度,中國教育一直搞不好,一直為人詬病的真正原因就在這裏。但是為什麼現在中國沒有教育家呢?中國曆史上從來不缺大教育家,直到上個世紀,陶行知、蔡元培、張伯駒、陳鶴琴、黃炎培、梁漱溟不是仍然可以如數家珍麼?為什麼我們現在的教育家天空突然就一片空白了呢?一個重要答案,就是教育官員太多,教育官員權勢太盛,他們就像入侵教育界的外來生物水葫蘆,長到哪裏,就搶光哪裏的陽光、空氣和肥力,而他們其實隻懂做官,連“尊師”這點起碼的人倫都不放在眼裏,還指望他們懂教育,尊重教育?他們包辦下的中國教育,能夠是真教育?
所以,中國教育之災,歸根結底是官災。教育界官勢越盛,教育就越是沒希望。要使教育有希望,別無他途,必須如溫家寶總理所說,切實推行教育家辦教育。教育必須分權於教授、教育家這樣的職業共同體,必須讓這樣的職業共同體成為中國教育的主宰。
隻有這樣,即隻有教授、教育家這樣的職業共同體能真正起作用,才是懂教育的人辦教育,中國教育也才能回歸真教育,中國教育也才有起碼的尊嚴,教授和校長也才有起碼的尊嚴。處長訓教授這種有損國家形象的鬧劇,也才可能從此絕跡。
【選自《鳳凰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