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我大約是在半夜裏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的巨響驚醒的。

從昨天傍晚開始,船就開始晃當,其實沒有什麼風浪,但就是晃得厲害,以致於我連晚飯都沒有吃,隻能躺在床上,感覺身體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從床頭搖到床尾,頭和*替著高低起伏、碰撞著床板。心裏麵唯一可以感謝的就是上帝保佑身下的這張床是和晃動同向的,否則隻要想象自己可能是左右搖晃,就感覺整個胃部都要蜷曲起來。我強逼著自己去背誦那些媽媽一定要讓我念的中文古詩詞,才能勉強入睡,但還是在半夜裏被那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的巨響驚嚇到,立刻條件反射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嘴裏麵還脫口而出剛剛半夢半醒之間還背到的一句“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船還在無休止地搖晃著。在勉強搞清楚是桌子上晃下來的那些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發出的聲音之後,我頭暈腦漲地學著小時候媽媽的動作拍了拍胸口、捏了捏耳朵,給自己壓了壓驚,躺下身繼續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被胃部一陣灼燒的感覺弄醒,這才發現晃動已經平息了下來,胃部的惡心翻騰感正在被饑餓感取代。我掏出掛在胸口的舊懷表,湊著船艙裏微弱的燈光看了看時間,淩晨四點不到,難怪窗戶外麵還是灰蒙蒙的一片。

離早餐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可是已經難以入眠,起身穿好衣服,披了塊頭巾走出了房間。出乎意料的是,甲板上的人竟然比想象的要多得多。當然,我本以為根本不會有人,而實際上,除我以外,還有好幾個人,隻是海上的霧氣很重,看不清楚是男是女,隻能隱約見到朦朦朧朧的黑色人形裹在霧氣中,影影綽綽的頗有些鬼魅之氣,還有些聽不清楚的類似快步小跑的聲音傳來。

海水很黑。並不全是天色的緣故,但就是很黑,至少不是幾天前還看見的那種近乎透明的藍色,卻接近於我從小生長的那條河水的顏色。從甲板上的喇叭裏斷斷續續地傳出來的聲音中,隱約可以聽明白船已經進入了中國海域。我站在船尾,靠在欄杆上往遠處望,除了黑漆漆的海水什麼也看不見。

船在夜晚開得並不快,但還是能感覺風從耳邊刮過的聲音,幸虧站在船尾,否則迎麵而來的風估計可以把我的頭巾吹到海裏。但是看著海麵被輪船劃過,留下的兩串倒退的白色線條,還是讓我本就暈沉的頭再次發悶。

轉身躲進船尾處的避風地,把視線從海麵挪開,我閉上了眼睛,讓自己盡量隻去感覺不常有的清新空氣,努力揮去那種眩暈感。但隻是片刻,就被耳邊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驚得幾乎要跳起來。

“大部分的人即使可以習慣風浪,也很難習慣暗湧。”

我猛地睜開眼,轉向聲音來源,觸目所及處卻是一雙仿佛狼一樣的眼睛,在甲板上的薄霧中閃閃發光。我驚喘了一聲,後退了一大步,才看清楚眼前站著一個戴帽子的中國男子,正眯著眼睛含笑望著我,而剛剛那雙狼一樣的眼睛,已經在眨眼的一瞬間消失不見。也不知道是因為頭暈而產生的幻覺,還是眼前這個男人在瞬間變了模樣,我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恢複得很快,尤其對一個女——孩來說。”他的眼睛迅速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開口道,“你經常坐船?”

他側身靠在了艙壁上,抬起手把帽子摘下,我這才看清楚他手裏拿的是一頂水手帽,身上穿的是水手服,心裏剛剛還緊緊繃著的一根弦不由自主地鬆了下來,對他突兀的出現也不再那麼驚懼。

“不,不常坐船。這應該是我第二次坐船。”我重新靠在了艙壁上,“不過上一次坐船的時候,我大約還在我母親的肚子裏。”

“嗬嗬!”他笑起來,聲音低低的,但在灰蒙蒙的天色裏卻異常的清晰,“這麼說起來,你是在英國長大的?”他轉頭第二次打量我,“難怪你不介意我這麼突兀的搭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