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歸北涼鳳年載賢,赴西域趙楷持瓶(1 / 3)

從頭到尾,徐鳳年都沒有瞧見那名偃甲湖水師統領。下船以後,坐入一輛龍腰州箭嶺軍鎮的馬車,徐鳳年撩起窗簾子,才看到一名不確定身份的健壯校尉出現在船頭。同乘一輛馬車的徐北枳順著放下的簾子收起視線,輕聲道:"有一標偃甲湖騎兵護送我們前往茂隆北邊的鹿茸城,正大光明走驛路。"

徐鳳年靠著車壁,膝上放有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再出鞘的春雷短刀。

背有刹那的青鳥已經披甲混入騎隊。

徐北枳緩緩說道:"茂隆成為涼莽南北對峙的一條新分水嶺,董卓撤出葫蘆口後,沒誰願意去送死,隻得黃宋濮跟慕容女帝請了一道八百裏加急的折子,領兵增援。柳珪和楊元讚這兩位大將軍還在觀望。黃宋濮權勢已經不複當年,名義上是總掌南朝四十萬兵馬的南院大王,不說柳、楊兩位不用仰其鼻息,就連董卓六萬親兵也素來完全不服管,黃宋濮這回徹底拉下臉麵,用去很多多年積攢下來的珍貴人情,才調動了九萬精騎。在南朝做大將軍就是如此為難,你不領兵,誰都願意對你和和氣氣,把你當菩薩供奉起來;真要有了兵權,背後就要戳你脊梁骨,恨不得你吃敗仗,把老本都賠光。這等劣根,都是春秋遺民一並帶來的。這些年皇帳北庭那邊又有了"南人不得為將"的說法,要不是慕容女帝強行壓下,加上柳、楊二人也不希望北人摻和南事,也都各自上了密折,總算沒有拖南朝的後腿,否則恐怕黃宋濮都沒機會去跟你們北涼鐵騎對峙。"

徐鳳年瞥見徐北枳手上有一卷書,拿過來一看,笑容古怪。徐北枳也是會心一笑,娓娓道來:"龍虎山一個天師府年輕道士杜撰的《老子化胡經》,大概就是說當初道祖騎牛出關,僅留下三千言給徒子徒孫們,就西渡流沙,搖身一變成了佛祖。立意取巧,文字倒是挺好的,說不定是那趙家天子賜號"白蓮先生"的人親自操刀潤的色。如今龍樹聖僧圓寂,白衣僧人又沒有出聲,兩禪寺鬧哄哄亂成一團,宮中那幫青詞真人又遠比和尚懂得互為引援,加上病虎楊太歲久未露麵,我看這場起源於北莽的滅佛,反倒是你們離陽王朝更加酷烈。不說其他,各個州郡僅存一寺這項舉措,就能讓各大同州同郡的名寺來一場窩裏鬥。"

徐鳳年平淡道:"誰讓佛門不像龍虎山那般跟天子同姓?誰讓春秋戰事中士子紛紛逃禪,人數遠勝於遁黃老?誰讓離陽王朝已經掌控大局,要開始大刀闊斧斬草除根?再說了,如此一來,西域佛門密宗才能看到滲透中原的希望,皇子趙楷持瓶過劍閣入高原,才能全身而退,建功而返。如此一來,北涼北線有北莽壓製,東線南線本就有顧劍棠舊部牽扯,再加上一個跟朝廷眉來眼去的西域,就真是四麵樹敵了。打蛇打七寸啊,北涼吃了個大悶虧,可能我師父埋下的許多伏筆就要功虧一簣。"

徐北枳不去刨根問底北涼關於退路的布局,隻是微笑問道:"北涼會是一方西天淨土?"

徐鳳年輕聲搖頭道:"這個把柄實在太大,徐驍也不太可能明著跟朝廷針鋒相對,最多對逃竄入境的僧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已是最大的庇護。況且一山難容二虎,北涼的廟再大,也容不下兩個和尚念經,西域佛教勢力算是徹底跟北涼斷了線。這興許就是張巨鹿為何對滅佛一事裝聾作啞的原因,惡名不擔,好處要拿。怎麼能讓北涼不舒服,這碧眼兒就怎麼來。你不問,我倒是可以跟你透底:西域和蜀詔,本來是我家好不容易倒騰出來的狡兔兩窟,這會兒就要少了一窟。"

徐北枳皺眉道:"那私生子出身的趙楷能否成事還兩說。"

徐鳳年還是搖頭,"我第二次遊曆的時候跟他打過交道,差點死在他手上,陰得很。有他坐鎮西域,形同一位新藩王,肯定會讓北涼不痛快。"

徐北枳笑意玩味道:"北涼出身的大黃門晉蘭亭,不是你爹親手提拔才得以進入京城為官嗎?怎麼反咬一口?他的那番棄官死諫,件件看似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在我看來,遠比以往那些閣老重臣的痛哭流涕來得狠辣。如今雖說沒了官職,但是在廟堂上一鳴驚人,朝野上下讚不絕口,都有人喊他"晉青天"了,好像張巨鹿對其也有栽培之意。嚴家在前,做成了皇親國戚;晉家在後,不需要幾年就可以在京城紮根。你們北涼,淨出一些養不熟的白眼狼,偏偏還都下場不錯。"

徐鳳年瞥了一眼徐北枳,冷笑道:"讀書人嘛,都想著報效朝廷。你可曾聽說有幾位北涼老卒轉過頭罵徐驍的?"

徐北枳啞口無聲。

徐鳳年彎腰從腳邊一個行囊裏扒出一個漆盒,裏麵裝了顆石灰塗抹的頭顱。徐北枳默默挪了屁股,縮在角落,躲得遠遠的。

"聽羊皮裘老頭說過天門躋身陸地神仙,如果是偽境的話,爬過天門就要爬挺久,幸好李老頭兒沒騙我。

"天底下的指玄高手屈指可數,你這樣的滿境指玄就更少了,死得跟你這樣憋屈的肯定更是鳳毛麟角。

"也不知道我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使出那樣的一刀。我想如果再來一次的話,也許給我真正的指玄境界,也使不出來。你真是運氣不太好。徐驍說過,運氣好也是實力的一種。難怪你當年的手下敗將鄧茂成為天下十人之一,而你卻停滯在指玄上十幾年。"

聽著徐鳳年跟一顆頭顱的念叨,徐北枳實在是扛不住,臉色蒼白捂著鼻子懇求道:"能不能蓋上盒子?"

徐鳳年端起盒子往徐北枳那邊一遞,嚇得徐北枳撞向車壁。

徐北枳怒氣衝衝道:"死者為大,第五貉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輩,你就不能別糟踐人家的頭顱了?"

滿頭白發的徐鳳年放下盒子,繼續盯著那顆死不瞑目的腦袋嘮嘮叨叨:"雖說提兵山掌握了那麼多柔然鐵騎,以後注定跟北涼是死敵,但這會兒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大可以我帶著自家丫鬟遠走高飛,你做你的將軍和山主,你倒好,趕盡殺絕來了,我不殺你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