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薑這話是朝著鍾繼鵬說的,但任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在反駁鍾母呢!馮玉薑是真生氣了,村裏下地割麥的,比鍾母年紀大的多著了,人家也照幹。這鍾母在家裏不下地幹活不說,晚上回來連口飯都沒弄,真是讓人窩屈透了。
興許是挺著大肚子的緣故,情緒容易受影響,馮玉薑火氣不小,頭一回朝鍾母說這麼直白的重話。
鍾母明明理虧,卻還能拿不是當理講。
“你拿誰墊舌板子呢?你幹點人活有功勞了是不?我年輕那會子,地裏的活一天幹到晚,不撂下一點,回到家還得把一家子老老小小伺候好,你為個女人,回到家做口飯你還有臉說,我這一大把年紀了,我還得倒孝?我還得伺候恁了?我把恁當祖宗?我給恁磕頭燒香?我還得舔恁大人小孩的腚?”
鍾母這就撒開潑了。馮玉薑這個兒媳婦,她拿捏了這麼些年,攥在她手心裏根本不敢動,從傳秀出了門子這女人跑了一回,就敢跟她反駁了。鍾母覺得,馮玉薑學壞了,肯定是她那個幹媽孫老太沒教好的來。
鍾母罵了這半天,睜大著眼,等著馮玉薑回嘴。隻要馮玉薑一回嘴,鍾母就打算掀桌子碰頭,好好鬧上一回子,攢足勁要把馮玉薑造反的苗頭打壓下去。
誰知馮玉薑端起碗,兩口喝幹碗裏的湯,順手拉起旁邊的二丫。二丫早已經氣得小臉通紅了,馮玉薑拉住二丫,示意她別理會。她跟孩子累了一天了,沒那個力氣陪鍾母鬧。
“山子,剛子,吃完了飯趕緊回屋去。”馮玉薑把手裏的碗往鍾繼鵬跟前一放,說:“這碗,你刷一回子,損不了你的身份。明天要是還沒有人做飯,我收了工領幾個孩子上街買燒餅吃去,你擱家自己看著辦吧!”
她娘幾個上街吃燒餅,鍾繼鵬當然也能上街吃燒餅,不過剩下鍾母在家裏就好看了。
看著馮玉薑起身回屋,鍾繼鵬憋了半天氣,忍不住說鍾母。
“媽,不是我要向著山子媽,她這都七八個月了,你不顧大人,你還心疼小孩吧?這大麥口,一個人當十個人忙,連山子、二丫都下地割麥了,你下晚幫著弄一口飯行不?”
“你也拍打我,你不是從我肚裏爬出來的?你是樹杈子結出來的?你還有人良心沒有?”鍾母的怒氣立刻就轉向了鍾繼鵬。
鍾繼鵬重重歎口氣,這個家弄的!
“媽,你這好胳膊好腿的,整天蹲家裏啥也不幹,你就不問問外頭嬸子大娘的怎麼說道你?行,你想罵你就罵,大不了我明天也上街吃燒餅去。”
馮玉薑人家那占著理,鍾繼鵬找不著話頭說馮玉薑,可他拿自己這個媽是一點招都沒有。
“麥口”難捱,最難捱的不是割麥,是打麥場。
那時候打麥場還是用石碾子一點一點的碾。這石碾子,土話叫“轆錐”,也有地方叫“驢錐”,就是一個圓筒帶棱的石滾子,用木架子固定了拴上繩子,驢馬拉著在麥場上來回轉圈,一點一點把麥粒碾下來。
打場之前先要“放場”,一大早,大夥兒齊動手,把一捆一捆的麥子解開,麥穗朝上,均勻的放在場上,曬上大半天,麥穗曬的幹縮容易碾掉了,再開始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