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姐姐和我異口同聲:“大哥!”
君葦大哥還是死前的樣子。胡子拉碴,不知道是新近長的,還是根本就沒刮。身上衣服還是扇子姐親手為他穿上的那件,依然簇新,可什麼衣服到他身上,總有點邋遢。
我以為他看見君茹姐姐又要連打帶罵,可沒有。隻是看看君茹又低頭看我,原本抑鬱的臉色,更添詫異,問:“她……她怎麼到這兒來了?”
君茹姐姐很氣憤,指著我罵道:“她自己作死唄!”
君葦大哥搖頭道:“不應該呀!那麼小!”調門比他死前低8度。
君茹姐姐笑道:“哥哥,黃泉路上無老少。在說了,這年月,什麼叫應該?什麼是不應該?”
我一聽,心驚肉跳,方明白過來。
突然,君葦大哥被人撞了個趔趄,他回頭掃一眼,不以為意,我卻嚇得差點咬掉舌頭,也太誇張了,這人不缺胳膊不短腿,就是沒腦袋,逞著口腔子在人堆兒裏亂擠,還罵呢:好狗不把門!我心裏納悶,沒腦袋怎麼說話,揉眼睛定神細瞧,原來腦袋沒頂脖子上,頗瀟灑的拎在手裏。
大哥橫身護著我們離大橋遠點兒。他脾氣真變了,不似以往那麼火爆。想了想他說:“我帶她過橋!”他的語氣低沉而堅定。
君茹姐望著他道:“你還等嚴振宇?”
君葦點頭。君茹很傷心,她可沒哭,強忍著說:“哥哥!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已經讓天雯捎信兒過去。你總該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才好呀?”
君葦很有耐性的聽她說完,半晌方道:“甭操心我!你管好你自己。我也不單為等嚴振宇,你忘了?還有咱媽呢?”他朝橋上望著,滿心愁苦:“就咱媽那體格,哪過的來呀。”長長歎口氣。
君茹姐姐,眼圈泛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兒,緊咬嘴唇,把我往他哥哥懷裏一送,麵無表情,漸漸飄走了,驀地轉身,不見了。
君葦大哥一刻也不耽擱,抱起我轉身投身人潮,逆流而上。他也曾當過兵,不說身手不凡,據說七八個人也靠不上前,況且他人高馬大,用君茹的話來說:他哥哥就是工農兵的形象濃縮,拿去作樣板戲的男主角,或者放到六號門(天津老碼頭)來抗大包,絕對是物盡其用,不會糟踐材料。即便如此,他拚盡全身力氣,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把我跟他自己擠進人叢。
君葦退下來,把我放下,望著大橋,發了會兒呆。然後抱起我,扭身一路飛跑,到一個飯館門口,他翻遍口袋,摸出一打鬼票兒,點清了,才進去,往櫃台上一拍,要一屜九牛二虎的饅頭。
女服務員帶答不理的說:“坐哪兒等著。”扭臉衝身後的裏屋拖長聲兒喊:“九牛一屜!”
君葦大哥帶我撿張桌子坐著等。他趁這工夫,問我:“你爸好嗎?”
我嚇得連聲說:“好!好!好!真的,我們過得可好了。”被鬼惦記,心裏總不是太舒服。
他好像看透我的心思,瞟著我抿嘴一笑,臉色開朗許多,也親貼許多,說:“你記著,回去告訴他們,給我寄點兒……”他突然打住,手在臉前揮了下,自己笑了一陣兒,才說:“錯了!錯了!燒點兒錢來!燒點來!多燒點!”一拍桌子,他指著我橫眉豎目的強調:“別忘了!不然半夜我可去找你!”我點頭好象雞啄米,說不出一句象樣兒的話,就覺得涼氣一陣一陣爬上後脊梁。
等了半晌,饅頭還沒來,君葦喊道“商量商量,您快點行嗎。”
櫃台裏的女服務員,把腰一叉,翻白眼道:“快不了!就這個!等不起,你別吃呀!”
君葦大哥瞟她一眼,什麼也沒說。那女的還不依不饒,嚷到:“看嘛!看嘛!是你看的麼?看眼裏拔不出來了!”
君葦真是好脾氣,頭也不回,慢慢吐了口氣,隻當沒聽見,楞就忍了。
這時候,進來一個人,四十多歲,穿著純毛料子的中山裝,腆胸疊肚,胳肢窩夾個公文包兒,一看就是當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