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手與腳一樣高貴 (1)(1 / 2)

晨是我們這所藝術院校裏,最讓人羨慕且嫉妒的女生。不僅才華橫溢,容貌也美,什麼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是恰好。老師無限寵愛,男生們亦是瘋狂追逐。她從來對外人的吹捧都是不屑一顧,走在路上眼睛永遠不會斜視,看人的時候,隻是淡淡一瞥。這樣淡漠的一瞥,幾乎會將所有女孩子的驕傲,無情地打消掉。而且她竟是沒有男友,據說不屑找我們瘋狂迷戀的那些青澀男生。這讓我們愈加地氣短,攜男友走過她身邊的時候,都會微微地低了頭,將那自卑隱到塵埃裏去。

我們理所當然地便猜想,她定是生活在優越的家庭裏,否則她的個性裏,不會有這樣鮮明的高傲和冷酷。直到有一年暑假,我為了學費,留在距學校有七裏遠的一個衣服批發市場裏打工。來這裏買衣服的人,大多是這個城市裏,收入很低的市民。衣服已是價位極低,但每天還是會有因為討價還價,而動怒甚至罵粗的店主和買家。這樣瑣碎無邊的市井百態,我早已是習慣,但還是偶爾會因為與這樣一群喧囂嘈雜的市民,為幾元甚至幾角的差價,喋喋不休,而覺出自己的黯淡和無助。

是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聽見鄰攤位的女老板,倐地一下子提高了嗓門嚷:買不起就別在這裏湊熱鬧,60塊錢兩件衣服,還想去哪裏找?!也就是快收攤了,否則80塊我都不賣給你!長這麼漂亮一女孩,站在這裏磨蹭半天,就為5塊錢,你不感到難堪我這賣衣服的都覺得沒麵子!

有些好奇,便走近了去看,視線剛一落上去,便火烤似的啪一下子跳開了。那個在店主和外人的不屑掃視裏,滿麵通紅的女孩,竟是一直讓我們覺得卑微羞怯的晨!一直以為光鮮靚麗的晨,驕傲是從骨子裏生長出來的,卻原來,她隻是用此,極力掩蓋住生活丟給她的殘破與不堪。

晨最終拿走了那兩件衣服,以她丟掉平日裏的尊嚴,而換取來的55元的價位。她以為在這樣擁擠的市井裏,無人會注意她華麗衣裙的下擺處,破損的一角,卻不知道,無意中,竟被我窺去了爬滿虱子的尷尬的襯裏。

想起另一個熟識的人。是在筆會上認識的,那次筆會,他幾乎出盡了風頭。幫女孩子們提包、跑腿,給雜誌社的編輯們熱情地出謀劃策;每到一處景點,拍下的照片裏,也必是他笑容最美;開會發言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而且洋洋灑灑,讓人不得不佩服他出色的口才;吃飯的時候,他的胃口最好,而且妙語連珠,給一頓飯,增添了不少的樂趣和滋味。

大家都在他的麵前,因為自己笨拙的口才和黯淡的表現,而覺得遺憾。是到快要走的時候,總編單獨把他叫到辦公室裏去;他看我們一臉的嫉妒,笑笑,說,唉,沒辦法,人受歡迎了,擋也擋不住呢!我因為幫忙分發洗好的照片,沒想那麼多,就一頭闖進了總編辦公室。卻沒想,看見他正背對著我,蹲在地上,雙手插進淩亂的頭發裏,低低地哀求總編:我真的沒有錢,旅遊的費用,能不能緩一緩?好像,你們還有一筆稿費,沒有發給我,雖然不多,先交上這一點好不好?我不是真的裝糊塗,實在是手頭緊,600塊,真的是沒有……

原來他是唯一一個自費來參加筆會的作者,先前他自己營造出的,那些絢麗的光芒,不過是一個華麗的影子,無意中轉身,才現出那個在捉襟見肘裏,躲閃不及的自己。

而生活,就在這樣的時刻,脫落我們仰慕的光環,露出蓬頭垢麵的另一個側麵。

“良子足浴”的田小美,是我在洗腳城,所熟識的唯一一個女孩子。每天下午提了衣服去她們隔壁的健身館,練習跆拳道的時候,都會遇見她。她倚在陽光薄涼的前台,神情安靜地看著門前各色男人投下的影子。我們很少說話,至多,是她羞澀地飛一抹微笑給我。而我,亦在她純淨的視線裏,溫和又略帶疏離地朝她點一下頭,便很“正人君子”地,高昂著頭,從她們門前繞個大彎,去隔壁二樓宣泄一天剩餘的精力。

練習間歇的時候,便常有男人,將“良子足浴”的20多個女孩子,一一地點評過來。談及次數最多的,當然是恬淡溫柔的田小美。這個名字,帶著一點點的曖昧和向往,如一粒晶瑩透亮的糖塊,被他們一次次地含在嘴裏,滋味無窮地嚼來嚼去。但我卻是不喜歡,雖然我與他們一樣,對足浴行業的女孩子,有一種天然的不屑和鄙薄,可是,我依然很固執地認定,田小美,是與她們不一樣的。盡管從他們的口中,我知道田小美同樣來自外市一個無名的小鎮,知道她隻讀到初中,便因為弟弟,輟學出來打工;知道她為了掙錢,會說一些甜美虛假的話,給常來的顧客;知道她給家裏寫信寄錢,從來都是留隔壁健身俱樂部的地址;知道她也懷著同樣不可企及的夢想,希望嫁給某個來洗腳的有錢又肯真心愛她的男人。可是田小美清澈又憂傷的雙眸,還是時不時地,就讓我在看到的時候,覺得心底有隱隱的疼痛,一絲絲地,在撕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