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讀大學那一年,父親不幸在一場車禍中身亡。原本生活無憂、衣衫鮮亮的她,一下子落入困窘的境地。為了減輕母親的壓力,憑著自己對於衣飾搭配的敏銳,她很快在一家叫“浪漫經典”的攝影館,找到一份服裝師的工作。她愛極了這份工作,不隻因為可以解決自己的生活費用,而且,還可以離喜歡的時尚衣服,那麼近,近到能夠一寸寸地撫摸它們柔軟的肌膚,賞閱它們精美的設計,甚至,在無人的時候,偷偷地一件件試穿它們。是的,她從沒有對外人說起,這是她之所以選擇服裝部的根本原因,她用這樣隱秘的方式,繼續自己絢麗衣衫的夢想。
常常,她都是第一個來到公司。將整個服裝部打掃幹淨之後,她最喜歡的,便是將那些衣服一件件地重新組合,變幻出多樣的風格,而後,站在明亮的鏡子前,在自己身上試穿。如果時間來得及,她還會很快地編出一種與之相配的發型來。每每看見鏡中的自己,又與昔日一樣有著迷人的衣裙和發飾,她的唇角,總是會微微地上翹,露出連自己都有些陌生了的微笑。
這是一個秘密,整個公司,沒有一個人知道。大家都隻聽說服裝部有一個很敬業的女孩,對每一套服飾的搭配風格,都了如指掌,甚至化妝部一時改變了顧客頭上一朵花的位置,她也能立刻為之找出最恰如其分的衣服。但也隻是這些,關於她為何如此癡迷衣衫,為何加班到很晚都毫無怨言,為何在為顧客選衣時,細微到連腳鏈的顏色都要執拗地堅持,則從沒有人關心過。公司裏基本都是長期工作的女孩,像她一樣業餘打工的學生,幾乎沒有;所以不管她怎樣地敬業,與其他同事之間,依然是隔了一層。尤其,是那個叫森的孤傲自負的攝影師。
森有所有攝影師都有的長長的頭發,工作時熱烈如火的激情,拍攝過後即刻冰一樣的淡漠,別人熱鬧的時候他最安靜,而別人沉默的時候他則頻頻有驚人的舉止。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森,盡管對他拍攝的照片,喜愛至極,並常常幻想著自己可以站到他的鏡頭前麵,在他溫柔或者媚惑的引導下,上演一場華美絢爛的影戲。但這也隻是幻想罷了,即便是隻拍攝簡單的一個係列,也要不菲的費用,這於她,當然是個奢侈的幻想。
她從沒有與森主動說過話,森亦沒有。兩個人在這個公司,幾乎算得上最勤奮的員工,彼此忙碌到連招呼都沒有一句,更不必說坐下來,閑談幾句。很多時候,她與森,像兩條路上互不相幹的人,遙遙地看見了,連點頭都沒有,就走過去了。
但卻有一次,她正微閉了門,在陽光充裕的落地窗前,對了鏡子,試穿一套剛剛購進的“天使係列”的白色衣裙。當她戴上五彩的花環,光了腳丫,輕輕走到鏡子前,看見那個幾乎不認識了的自己,她真的以為自己就是夢中的天使,那樣地美,她連夢,都沒有夢見過。她微閉起雙眼,幻想著自己生出了潔白的翼翅,在湛藍的天空下自由地飛翔,每一個姿勢,都有相機,跟著記下,而自己柔軟輕盈的青春,就這樣一一留下印痕。
就在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鏡中閃過一個人影。她慌亂地轉身要去換衣,不想,卻與森碰了個滿懷。有那麼一刻,森的眼睛,猶如一片藍色的湖水,深邃,溫柔,靜寂;但隨即,這抹藍色便消失殆盡,森又回複昔日的淡漠,冷冷丟給她一句:將今天需要拍攝的“裹衣係列”,全部準備好。而她臉上的紅,就在這句話裏,噝噝地一路燃燒著,傳到裸露的趾尖。
幾日後,公司要為新買來的幾個係列的衣服,找模特拍攝樣片。不過是一個女孩的角色,就有上百人來應聘。她站在櫃台裏,看著外麵湧動的青春的麵孔,心底,突然有一絲絲的難過。她想如果沒有那場車禍,她應該也是其中的一個應聘者吧,或許憑借自己姣好的麵容,和對鏡頭從容不迫的把握,她會輕而易舉地便拿下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