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按照父母吩咐,將買來的大堆禮物一臉笑意地送給那些親朋時,我發現我的心裏並沒有太多的喜悅,我隻是像完成一個任務一樣長籲了一口氣,並因此有過度勞累後的疲乏。而走訪之後的收獲,並不是鄉情的溫暖,而是對這種過分熱絡的懼怕,怕每一張笑臉後麵,都有一個問題,等著“神通廣大”的我去解決;而一旦拒絕,帶來的則是因為不理解而生出的冷漠言語。
我就是在那樣的時候,突然地明白了軒對小鎮的逃離與淡忘,明白他豐厚禮物的背後,原來是無法承受的鄉情之重,明白了父親的那句對大城市安靜又省心的結語。
原來鄉愁真是一張窄窄的船票,隻是這頭是我,那頭是人情來往,我在霓虹閃爍的都市,望著安靜的小鎮,卻始終不敢上船,渡過看不到盡頭的這片俗世的汪洋。
我在臨近大學畢業那年,出了一本新書,名字叫《心靈能夠抵達的地方》。消息一出來,文友親友朋友網友,全都站出來朝我討書。我每日被一個個祝賀電話幸福地騷擾著,起初還一一應答,漸漸就有些力不從心,出版社寄來的樣書,已經飛速遞減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再無書可送,除非自己打電話給出版社,半價購買。最終,我在隻剩了十本書的時候,停止向一切親朋好友贈書,理由一律是,隻剩了一本留作紀念。這一招果真將朋友們都擋在了門外,我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好好策劃一下十本書最有價值的歸處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導師。導師對我不務正業之事頗有微辭,但因了我在全校的聲名,而且積極地投入到考博的隊伍中去,所以並未表示出怎樣的不悅,反而時不時地,在有學弟學妹拜訪時,會屢屢提起我這個才華橫溢又給他長了臉麵的弟子。盡管老師本身太學究氣,對於我這種心靈小品的創作,不僅不屑一顧,從心底裏還有些鄙視,覺得這根本算不上他推崇的文學。但我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要送他一本,因為我馬上就要論文答辯,而這,不失為讓他手下留情的招數。
我很快捧了書,署上感謝恩師教誨的一行文字,敲開了導師家的門。導師見麵後,三言兩語便扯到了我的論文上,說寫得實在不好,在他這裏不好通過,如果不好好修改,怕是都難以正常畢業。我低頭一個勁地陪著不是,說自己一定回去好好修改,然後瞅準他發泄完臉色舒緩之時,將藏在包裏的書掏出來,雙手奉送給他。他愣了一愣,拿過來簡單翻了翻,臉,依然是繃著的,卻可以看出,視線裏帶了一絲得意和驕傲。但他並沒有因為我是他第一個出書的弟子,而怎樣地誇我。相反,語氣愈加地嚴肅:怪不得論文寫不好,時間都花到這些無用的東西上了,能出成果嗎?!我連連地點頭稱是,說以後保證不浪費時間了。怕彼此再有尷尬,我飛快地道聲再見,便出了導師的家。
幾日後,我在路上,遇到一個學弟,他上來便恭喜我,說師兄真是厲害,你不知道導師在全院的一次學術報告上,怎樣誇讚你呢!他說你是他教過的弟子中,最有才華的一個,又說你論文寫得也好,在學術上更是一點就透,考博希望極大,是個難得的人才呢。我在一旁,紅著臉訕訕笑著,說,是麼?那都是導師栽培的好呢。說完了自己頭也沒抬一下,便匆匆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