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無論如何自己都是要做些什麼的,在他離校之前。她不能夠從他的女友手裏將他爭搶過來,那麼她至少可以天天看到他,在他去給女友打水買飯的路上,或者他回自己宿舍的途中。她也可以假裝每日與他走同一條路,穿越稀疏的竹林,走過一條碎石子路,再從一排青磚老房子前繞過。她想他未必記得住她,她在他的印象裏,不過是校報上那個署名蘭朵的名字,他即便是向主編推薦她的時候,都沒有想過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給她,出來吃一頓便飯,或者喝一杯清茶。所以假若她天天從他身邊走過,他總會看她一眼的吧。一眼就可以了,她從未奢求過更多。假如,這一眼裏能夠讓他知道她心裏的巨浪起伏。
她那年已經22歲,本來不該做這樣小女生才會做的傻事,可是她卻控製不住自己,就這樣癡傻地在他必經的路上,抱著書等。看他轉過一叢香氣繚繞的芍藥園,又穿過一片紫藤架,從低頭假裝看書的她身邊經過。她能清晰地說出他每天穿的鞋子是什麼顏色的,褲腳上有沒有塵灰,鞋帶是否鬆開了。可是她卻始終不知道他的表情,她總是在他還沒有走近的時候,就慌亂地將頭低下去,緊張地翻著那本永遠沒有變過的杜拉斯的《情人》。她在那本書裏夾了他踩踏過的一片紫藤的葉子,一朵她故意放在麵前被他經過時一陣風帶下的夾竹桃。她知道夾竹桃是有毒的花朵,可是她願意每天聞著它,哪怕窒息而死。
小說裏的浪漫情節,永遠沒有出現在她的身邊。她與他,也隻有過一次視線和言語的交流。是她擁在一群人裏,看他與女友上車,很多人都說,一路順風,她也說,一路順風。他走到她的身邊,笑著說一聲謝謝,她第一次勇敢地抬頭,回複他說,走好。
那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她的麵前。那輛車,將他載著,開往鄰城,再也沒有回來。她追著汽車跑了很遠,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車水馬龍之中,再也看不清晰。
此後她一心安於寫作,心無旁騖。她的文字,很快占領了鄰城所有的報紙副刊,她寫愛情,也寫癡情,絕情,無情。她用文字將那段無人能解的暗戀,條分縷析地刻入靈魂。每一篇文字裏的女子,都是她自己。而那個或不羈或冷漠或感傷或多情的男人,則無一例外,全是他的影子。
後來有一天,一個鄰城的編輯,突然寫信給她,說,有一個本城的讀者,是從你寫的那所大學裏畢業的,他想問一下,你寫的那篇叫《紫藤架下》的小說,是不是源於特別真實的一段愛情?因為,這名讀者總覺得裏麵的細節,似曾相識。
她的心裏,翻起驚天的駭浪。可她還是假裝了鎮定,一字一句地回複那個編輯。她的信裏,隻有一句話:那篇小說是虛構的。
那時的他,已經結婚許多年。而她,卻一直在孤單等待著這一句輾轉而來的問話。
我曾經教過的一個學生,叫藍,很美,理所當然地有許多男孩喜歡。但她從來很少動心,直到讀高三的那一年,遇到一個極瘋狂的男生。是從外校轉學來複讀的,在一次高考的動員大會上,他們座位靠著,彼此漫不經心地看了對方一眼,便自此認定了這段“動蕩不安”的愛戀。
那時候學習已是很緊,彼此又在相距幾裏的兩個學校裏上課,但一天裏他們還是會見上幾次麵。中午的午休,他會逃掉。兩個人隔著宿舍樓的鐵柵欄,十指相扣,什麼也不說,隻是默默地對望上片刻;而後他便道聲再見,飛快騎車回分校去午睡。我那時候兼任複習班的生活老師,每次總在我要鎖門的時候,他氣喘籲籲地趕過來,略帶羞澀地求我不要將他記入黑名單。我看他在冷風裏依然一臉的汗水,便常常不忍,溫柔批他幾句,就放他過去。兩節晚自習間,會有20分鍾的休息空檔,他又是騎了車飛奔過來,站在樓下,仰頭等她。老師們有時拖延,她便常常隻能俯在欄杆上,與他說幾句話,就要在夾了習題的老師注視下,匆匆返回教室去。即便是這樣,他依然每日跑來,哪怕隻是看她一眼,知道她好好的,就會心安,亦可以一路吹著響亮的口哨,以百米的速度衝回學校去。如果她病了,他是課都可以不上,就買了藥給她送來的。她原是驕傲的女孩,但隻為他的這份細心的嗬護,便足以低頭,做一朵嬌羞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