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每日都需要穿越大半個城市,從租住的小屋到實習的報社上班。消耗在公交上的時間,常有兩個小時。有許多輛抵達報社的公交,但我唯獨喜歡其中的72路。公交的司機,是個少言的男人,他最常做的,便是將一個DV的碟子,放入一旁的機子裏,而後便安靜地傾聽歌曲優美的旋律。都是上個世紀的老歌,但放在那樣彼此陌生的環境裏,卻有一種特別的柔軟,緩緩地,將車內的疏離,收縮,聚攏。人心間的空隙,就被這樣遊絲般的氣息,慢慢地注滿,直至這一段旅程,在一個又一個站牌下,結束,又重新開始。
曾經印象最深的歌,是謝東的《笑臉》。那時關於他身世和生活狀況的報道,正是最盛,突然在公交的屏幕上,看到他長滿青春痘的笑臉,那樣單純地唱著,有一個衣著素樸的女子,陪伴身旁,MTV與現在相比,拍得略略含蓄,但我還是被這首歌簡單的旋律,瞬間擊中。我想起十幾年前,謝東的這首歌,正紅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年少的女孩,有比屏幕上的女子,更年輕更純淨的笑容。畢業的留言冊上,最後一頁,有印製的《笑臉》的歌詞,歌詞的反麵,謝東傻傻地在藍天花叢的背景下,衝我們每一個人笑。那時的我,或許永遠也不會想到,這個一首即唱紅南北的歌手,會落到如此落魄不堪的境地;亦不會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與一個不複存在的笑臉,砰然相遇。那樣的感慨和惆悵,短短的一個小時的旅程,不足以消散。我記得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將人生無法預測的種種偶然和振蕩,慢慢梳理清晰。而這段旅程,也因了此首老歌,悄然潛入我的記憶。
半年後,我開始在兩個城市間,為了工作與愛情,奔波往返。每個周末,都會坐兩個多小時的車,去J城看望所愛的人。所乘坐的那輛車,總會在遠離市區,駛入高速的時候,放異國的歌曲。每每都聽不懂裏麵的歌詞,但那時而動感時而憂傷的曲子,卻讓一顆心,生了翼翅,隨車飛越綿延不絕的田地和樹木。那時的人,在搖晃擁擠又閉塞的車中,而靈魂,卻已經飛離軀殼,自由馳騁。窗外一閃而過的孤單的農人,水田裏努力向上的秧苗,河麵上年久失修的木橋,風中起伏的麥浪,寂寞垂釣的漁者,路旁用力攀岩的藤蔓,天邊燒灼般的雲彩,所有這一切,都被不知名的歌聲,罩上薄紗般輕柔的色澤,在視線裏,一一滑過。而暫時無法合攏的愛情與生活,就這樣被音樂牽引著,溫柔地向前,向前,一直到我向往的幸福的終點。
那是一段焦灼又疲憊的時光,一次次的奔波,常讓我對於未來,生出無助和疑惑,但每每踏上旅程,不管是回,還是去,我的心,在音樂裏,總會如一朵蓮花,睡過之後,打個懶散的嗬欠,便又在嬉戲的魚中,安然綻放。我記得聽的最多的歌,是班得瑞的《追夢人》,那樣執著又明亮的曲子,常常讓我在瞬間,便隨了開啟的車,勇敢地踏上未知但卻堅信美好的旅程。
後來,因為學習,開始很多次地在北京和另一個城市間往返。為了省錢,坐最便宜的硬座,車內嘈雜,不再有人播放音樂,我便用小小的耳塞,將喧囂的世界,擋在心靈之外。聽的,依然是老歌。我喜歡那些曆經了時間的歌聲,它們在歲月的沙灘上,如一枚枚扇貝,隻有懂得的人,才會發現它們隱在殼下的閃亮的珍珠。每一首歌,都是在行前,精挑細選,放入明藍色的MP3中。旅程,對我,宛若奔赴一個愛人的約會,在這行程中,淡而遠的歌聲,無聲無息流過的風景,小而靜的站台,暗夜中閃爍的燈火,車內昏沉的旅人,全都化成一個音符,與歌聲一起,彈撥著心靈的琴弦。而那終點處,必有愛人的笑臉,結實的擁抱,或是一杯飄香的綠茶,溫情等待著我……
有一天,一個朋友,短信問我,你在哪裏呢?我說,我不在歌聲縈繞的途中,就在去往途中的歌聲裏。其實我想告訴朋友,我希望自己是一隻飛鳥,時刻等待著飛翔,時刻向往著靠近那大朵大朵的雲彩,還有明淨的天空;而音樂,便是這將我包容了的雲朵和碧空,它們化成無邊的背景,卻讓我的飛翔,變得如此地純淨,恬淡,又高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