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在接近死亡的時候,出現在腦海裏的,一定是一生中最快樂的事,可是藏馬卻沒有,他快樂的事,實在很少。
可是他的夢境又很滿很滿,無休止的殺戮,危險迫來的刺激,激鬥中的興奮。從一處飛奔到另一處,從沒有停止的時候。身後是無數的殺機,夥伴們一個一個從他身邊倒下,消失。血腥的味道。
那是重複了千年的夢,是噩夢麼?不,那不過是真實的魔界,真實的自己。如果這就是真實,他不想再睜開眼……
忽然,一張溫柔的女人的臉出現在夢境裏:
“秀一,叫媽媽呀,媽——媽——”
他的心裏還殘留著抵抗,不想叫,在妖狐藏馬千年的漫長生命中,即使是妖狐的幼年時期,這兩個字也從未出現在辭典裏。千年前,有一個女人,他曾經多麽想對她喊出這兩個字,但他沒有機會——那個女人沒有給他機會。
可是女人那張憐愛又微帶失望的臉,卻在心裏隱隱作痛……
漸漸的那種失望幻化成痛苦的神色,卻在極力微笑著:
“秀一,你沒事吧……”
來不及隱藏的是鮮血淋漓的手臂。那一刻,他聽到堅冰融化的聲音,這許多許多年以來,何曾有人這樣無條件的,毫無保留的為他付出一切?何曾有人這樣全身心的,不惜犧牲自己的來守護他的生命?他以為自己注定是要孤獨冷漠下去的,又何嚐想到會有一個人,無時無刻的關心、牽掛著他,隨時給他最溫柔的笑容,哪怕是受到重傷的時刻?
“媽媽……”他開始確定,他在愛著,愛著這個普通的人類的女人,愛這個撫養他、關心他十七年的女人,這個在自己的跌落的時候,將手臂墊在自己身下的女人。他的生命已經留下這個女人的印記,流淌在血管裏,滲透在肌膚裏,無處不在。這穿越無數磨難和痛苦的幸福,是他所確信無疑的信仰。
那張臉又漸漸模糊起來,若隱若現的雲團中,漸漸凝聚出一張絕美的容顏,仿佛近在咫尺,卻又看不清她的模樣。隻有那雙幽藍的眼睛,散發著淒清而絕望的光,與母親的臉糾纏在一起,於是再也不知道,哪個才是他的堅持……
如果生命隻有一次,你願意和誰一起度過?雨夜裏,你願意撐著傘,陪誰默默前行?前生到今世,不知忘卻了多少事了,仍然匆匆在行程裏尋求——
翡翠般的眼眸睜開,光線刺眼。藏馬把眼睛閉上,過了一陣子才適應外麵的光線。先看到是幽助似哭似笑的臉,抓著他的肩膀:“你……你可醒來了!”
藏馬緩緩坐起身,雖然還是沒什麼力氣,但是那種虛脫的感覺已經沒有了,微微蹙了下眉,有些難以置信地問:“我……是怎麼醒過來的?”
幽助笑嘻嘻在他床邊坐下說:“小閻王帶來了注有閻王靈力的法器,救了你,不過他說你還要再休息幾天,才能把閻王的靈力消化成你自己的力量。”
一絲震驚掠過他略有些蒼白的臉:“閻王——為什麼救我?”
幽助撓撓頭:“這有什麼為什麼呀?他救你是應該的,何況——嘻嘻”幽助自作聰明地一笑,“你和霧月姬……”
藏馬卻無視他的八卦玩笑,問:“小閻王還在這裏是不是?”
“是呀,他說不放心你,要在這裏留幾天,等你完全恢複了再走。”
藏馬幹脆利落地翻身下床:“我要去見他!”
幽助的神情猛得緊張起來,大喊:“喂!你不能去!”
小閻王正和牡丹鬥嘴,有一搭沒一搭地鬼扯,忽然門被推開,牡丹一聲尖叫:“藏馬!”撲上去抱住藏馬轉了個圈,笑眯眯說:“恭喜你複活!你也要感謝我喲,可是我幫小閻王大人運送法器呢!”
藏馬笑了一下,拍拍牡丹的肩說:“謝謝,等我力量恢複了,一定送一朵最大的牡丹花給你。你先去找幽助玩,我和小閻王說幾句話。”
牡丹不甘心地努努嘴:“哼,又趕人家走!一點誠意都沒有!”但還是乖乖出去了。
小閻王打量藏馬一下,微笑道:“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多了。”
藏馬的臉色卻微微沉了下來:“你到魔界來,幹什麼?”
小閻王的眉宇掠過一絲不安,還是強笑著說:“還能幹什麼,當然是救你呀!”
藏馬語氣冷淡地說:“要彌補隕果造成的衰竭,即使是你老爸,也要耗費一半的力量吧?靈界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要救我?他要你來幹什麼?”
小閻王半張著嘴,愣愣看著神色有些虛弱,卻依然銳利逼人的藏馬,過了半天,他似乎覺得無可奈何,聳聳肩緩緩道:“父王讓我來,和日耀談判。而他救你的條件就是,要把雷禪國送給日耀。”他抬起頭,平靜地凝視著藏馬,輕聲說:“幽助答應了。”
藏馬的眉心不易覺察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尖刺突然地刺中,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但依然保持著冷靜:“你們想和日耀交換什麼?”
“時間,三年的時間。”
藏馬輕蔑地牽動一下嘴角:“三年之後,你們就有辦法戰勝日耀了?沒有雷禪國做屏障,日耀一天就可以直抵靈界。”
小閻王抄著口袋,望著窗外道:“三年,應該會發生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吧?也許黃泉會和軀兩敗俱傷,也許魔界到時候一片混亂,也許靈界能找到修補結界的方法。”
藏馬哼了一聲:“你還真是樂觀。”
能夠感受到他的怒氣,小閻王無聲地苦笑了一下說:“當然,如果三年後靈界還是逃不出覆滅的命運,那麼我們就隻有接受現實了。不過藏馬,這不是你的事,也不是幽助的事了。幽助雖然是雷禪的兒子,但他說到底隻是個熱血少年,不是王者之材,你和他終究是要回人間去的,所以這次交出國家,對他來說未必不是好事。你們為靈界已經盡了全力,剩下的事還是交給我們吧。”
藏馬的目光如刀,冷冷地審視著這個眉宇間含著淡淡憂慮的少年,想起一年前自己剛見到小閻王的樣子,那大冬瓜似的腦袋,胖嘟嘟又矮小的身子,說話的時候因為含著奶嘴而口齒不清,總是和隨從青麵鬼為了零食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