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鄉情、世事和感恩(1 / 1)

鄉情、世事和感恩

博識文萃

作者:成剛

每個人多少都會有一點故鄉情結吧,有一個山遙水遠的老家,是一件值得回味一生的事。那裏的山川、道路、村舍,帶著祖輩的生活氣息,始終生長在記憶深處,雖然不必記起,也從不曾忘記。

“一個人怎麼會把故鄉忘記呢?”這樣的人未免“太狠心了”。翻開《黃永玉自述》,讀他文字裏的故鄉——湘西鳳凰城,以及他大半個人生的漂泊與追尋,會讓人自然而然地帶上各自的鄉愁,隨他一起踏上深情的、悵惘的,也是滿含溫情的眷顧之旅。

看黃永玉的畫作,我常常禁不住為他的詼諧會心一笑,即便九十高齡,在藝術的大世界裏,他仍像一個可愛的頑童,懷著赤子之心在盡興玩耍。他用文字描畫的人生長卷,也是從湘西落筆,點染了大半個中國。

在結集而成的自述文章裏,黃永玉細密地梳理著一生斑駁的光影,描畫著故鄉山水間的世相百態。同樣一個湘西,卻有著與沈從文不同的現實風味。20世紀二三十年代,那是個風起雲湧的大時代,即便偏遠閉塞的小小山城,也免不了受到時代轟鳴的震顫。街頭被砍頭的共產黨人,年少時的玩伴,小城裏的炎涼冷暖,家道敗落之後12歲少年被迫離鄉的流浪。他閱盡了人世滄桑,把一路上的苦樂喜怒,用晚年詼諧從容的筆觸一一化解:有時嬉笑怒罵,快意恩仇,往事拈來淡如雲煙;有時,也沉鬱得像化不開的墨。

因為這裏麵有痛苦,不單是生活,還有藝術。十年浩劫,在荒謬中忍看前輩和同仁被折磨得哀哀欲絕;忍看自己和親朋的命運像飄搖在大風浪裏的小船;忍看他最敬愛的表叔沈從文被迫去掃女廁所;忍看孩子們缺少書讀的那種近於悲壯的情形。盡管他生來性情火爆,憤懣不平,而他寫在筆下的也隻是:“使我想到秦始皇這家夥畢竟是個蠢蛋!”

相形之下,那個流浪漂泊的少年在艱難世事裏所嚐盡的艱辛,似乎也算不得什麼苦了。黃永玉在晚年學會了“曆史地看待痛苦”,他情願就這樣放下,而願意把人生際遇中的溫暖和感恩告訴人們。

比如17歲的少年流落泉州,遇到一位老和尚。少年以“老子”自稱,並狂妄地點評老和尚的字寫得“不太好,沒有力量”。得知老和尚原來是弘一法師李叔同,也不曉得拜服和景仰,還大咧咧地提要求:“你給老子寫張字吧。”老和尚笑了,數日後仙逝,留給他的字是:“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老和尚生前還跟他談過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想起這位溫和之極的老者,少年不禁號陶大哭。

他當時全部的家當包在一個小包袱裏,“三本高爾基,一本陀斯妥耶夫斯基,一本線裝黃仲則,一本魯迅,兩本沈從文,一本哲學辭典,四塊木刻板,一盒木刻刀”。

然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頑皮而有天分的山裏娃,因之對藝術有股近乎宗教般的虔誠和興趣,使他得以用木刻這份手藝在兵荒馬亂的年月謀生時,遇到了更多溫和寬厚的長者。

此前在廈門集美學校,3年裏留了5次級,每學期開學就把不愛學的新書賣掉,卻上圖書館借書看,被管理圖書的嬸娘罵作“不覺羞恥”,而慈祥無邊的嬸娘麵對無可救藥的少年,也任他賴在圖書館飽覽群書。同樣懷有慈愛之心勉勵後學的還有集美學校諸多可親可敬的教員。

在上海,“生活窮困,不少前輩總是一手接過我的木刻稿子一手就交出了私人墊的預支稿費”。樓適夷、唐弢、臧克家,就這樣在國統區“那麼緊張的日子裏,還要照顧不止一個亡命徒似的小仔”。

“好像每一位文學界的老人都有義務像領養難童似的照顧著一批文學青年。細致、體貼、耐煩。”黃永玉感到深深的慚愧和感激,為自己年輕時作品的低劣,為那些“比他老的老頭”的愛護,這種情結或許可以用來解釋他與相差近60歲的郭敬明見麵時,表現出的寬厚和慈祥。

□本欄編輯/程曉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