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武漢大撤退(2)(1 / 3)

一周之後,眼見著亂了。醫院院牆外人聲鼎沸,車喇叭更是響個不停。院裏的醫生們都是跑著幹活,每天出出進進的救護車也不見了蹤影。據麻子護士講,很多醫生都卷起鋪蓋往後麵跑了。鬼子的各式飛機天天晃悠著,除了扔炸彈,還撒下不少傳單。城市外圍的爆炸聲更加激烈,如今幾乎日夜不停。麻子妹和其他護士這幾天像是有事,都出去運東西了,老旦終於找到機會溜下了床。兄弟七個混在這兒一周了,就沒一個照麵的?他們都受了多大的傷啊?麻子妹說昨天血液感染死了一個,卻說不清是哪個,特護特護,成了特別監護,真和坐牢差不多。胡參謀給的煙絲轉眼就被麻子妹鎖在櫃子裏,說傷不好不許抽。煙鍋成了擺設,每天掛在那兒勾著他,老旦真是宰了她的心都有。

老旦溜出樓道,拄著拐,高舉著輸液瓶子到處串門兒,找了一層也不見熟人,正費力要下樓時,同樣舉著瓶子東張西望的二子卻走上來。二人一愣,哈哈大笑抱在一起。老旦本要罵他,見二子兩隻眼一隻歪去半邊,像顆血葡萄似的,左胳膊還紮著夾板兒,就知道他的苦了。

“眼睛咋整的?上飛機的時候你沒事的?”老旦還是要問明白。

“嗨,那時候真沒事,就是下飛機往岸上遊的時候,水裏落了一迫擊炮,再睜開眼,這一隻就歪了……沒事,這也好,就和多長一隻眼似的……”二子摸著老旦,又嗬嗬笑起來,“你個球的,每次就你看著血糊刺啦,每次也就你活得最全活兒,鬼子和你是親戚啊?”

二人幹脆就在樓梯上坐下。老旦一伸手,二子就從襠裏掏出了香煙點上。老旦幾口就抽完,趕忙再續了一根。二子說昨天死的那個是個悶頭老憲兵,湖南人,一掌能拍碎磚頭的狠家夥,卻很少說話,名字他都不記得。上飛機時他肚子上挨了一槍,硬是不哼不哈地回來了,回來了也不張揚,到死也沒說啥。老旦心下惶然,覺得在這亂七八糟的世道裏,有什麼人都不奇怪。

“這醫院看得其實不緊,跑不跑?”二子又來了,老旦推了他一把,不應他這話茬。

“弟兄們都能動彈不?”他問。

“都活著,打不了仗,跑路還成。”

“俺不是這意思……”老旦欲言又止。

“那你啥球意思,哎對了,三樓還關著個鬼子軍官,受傷了被咱俘虜的……”二子指著樓下說。

“鬼子還能被俘虜?”這事情超出了老旦的經驗,別說軍官,士兵也沒見過什麼願意當俘虜的,除了那個倒黴的小泉純黑二。

“俺說不清楚,這鬼子雖然不剖腹,卻也可惡了,昨天一個醫生給他看病,他吐在醫生臉上了,我看見了,那口痰濃的……”二子做出惡心的樣。

“狗日的,弄死他算了……”老旦惡狠狠道。

“衛兵看得嚴著呢。”

“想辦法唄……”老旦不死心。二子撓著頭,吧嗒著腳趾頭。

“準備好,咱要走了。”老旦站起身來。

老旦恢複很快,也就越不老實,有機會就在醫院裏鑽來鑽去,幸存的弟兄都找齊了,還認識了個衛兵朱銅頭,他是醫院的二道販子,找得來香煙和酒肉。大薛果然成了啞巴,舌頭伸不出牙齒之外;陳玉茗啥事沒有,就是整天皺個眉頭,仿佛看誰都是鬼子;海濤一隻耳朵永遠能聽到槍聲,塞了棉花都沒用;楊青山看見紅色的圓東西就想吐白沫,看見一個打開的西瓜都犯惡心;梁七肚子被打穿,修好後每天要放幾百個屁,活活一個毒氣彈;再就是這個二子,左眼越來越歪,眼皮也扯去一邊,老旦好久才適應了他,說話時隻盯著他的右眼。弟兄們雖然還要養著,卻都能動彈,他們時常湊一起抽煙聊天,說著每一次戰鬥的趣事。二子用偷來的藥買通了朱銅頭,拉著老旦到處閑逛。麻子妹和大多數還沒走的醫護人員都去支援前線,醫院裏便放了羊,眾人樂得自在,將戰場忘個幹淨。

隔壁抬來個上校團長,聽說他的團死光了,這姓林的上校被炮彈炸了個結實,救回來人都散了。醫生費了半天勁才收拾起露在外麵的器官。摘了四根爛肋骨,鋸了一條碎腿,割了半個胃,切去一個腰子,剪短了半米腸子,還揪走一片燒成焦炭的肺。七拚八湊,縫巴縫巴,打針輸液十幾天,這妖怪愣是沒死,昨天還睜開眼了。老旦對此人充滿敬意,上午趁麻子護士不在,就拄著拐鑽進去,在上校身邊靜靜坐下。林上校見老旦敬禮,對他報以微笑。老旦沒事就幫他擦擦汗,舉著報紙讓他看會兒。麻子妹如今脾氣見好,見他如此倒也不怪,隻是讓他別到處亂摸。這上校狀況堪憂,心髒裏還有取不出的彈片。

三樓的鬼子下了地,竟在衛兵的保護下坐在院井,不要臉地曬起太陽。傷兵們多是軍官,氣不打一處來,卻近不得身,老旦氣得傷口生疼。醫生說這鬼子是重點保護對象,要用於交換國軍高級將領。老旦等著麻子團長的消息,消息卻遲遲不到。傷口長好了,心裏卻雜亂了,又被這鬼子一氣,每天皺著眉抽煙。和弟兄們能天天見麵,麻子妹也不再管他,他便覺得要收拾一下院子裏那個王八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