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玉蘭(4)(1 / 3)

鬼子占了長沙的時候,玉蘭幾天睡不著覺,神婆來看,還沒進屋就說肚子有了動靜。老旦喜出望外,神婆卻說不能馬虎,她掰開玉蘭的嘴看,在玉蘭的肚子上聽了半天,告訴老旦這孩子還沒定魂,萬不可驚了胎氣。不能睡不能摸,下雨別出門,刮風要閉窗,就是蚊子叮了那麼幾下長了大包,也有可能前功盡棄。老旦聽得頭皮發麻,玉蘭在床上呆若木雞,這和養菩薩有什麼區別呢?黃老倌子倒不在乎,說這神婆再胡說八道就把她熏了臘肉,一個三十年的老寡婦,隔三差五用苦瓜過癮的瘋婆子,還真把自己當樹精了?

不信歸不信,老旦卻不敢怠慢,各項要求一一照做。玉蘭也咬牙豁出去了,不就忍八個月麼?就當再守多半年寡唄。老旦讓二子和玉茗多帶弟兄們擔待黃家衝的守衛,除了和黃老倌子聊聊大事,便寸步不離懶漢坡,日夜守在玉蘭的身旁。

黃家衝最近訪客不斷,有上貢的,有拜山門的,還有覥著臉來要飯的,這些人事還沒料理明白,瞞著黃老倌子去參軍的愣小子們又回來了兩個。回來便回來,還把山門的銅鼓敲得咣咣響。兩年前幾個小子悄悄投奔了長沙的國軍部隊,回來這兩個似乎打出了些戰績,穿著筆挺的軍裝,騎著壯實的大馬,胸前還掛了一串牌子呢。二人進了山還沒下馬,二當家的已經黑著臉攔在路上,大手一揮,十幾個人上去就捆在竹竿上,任憑二人如何喊叫,小匪們領了命,不打不罵,隻扛著他們上了山,摜在氣歪了臉的黃老倌子座下。老旦隨後趕來,見寨廳裏殺氣騰騰,二當家手持大刀站在兩個後生身邊。

“還敢回來,膽子不小……”黃老倌子斜躺在椅子上,“怎麼?去了四個,隻回來兩個?鬆開吧,諒他們不敢跑。”黃老倌子吹了吹煙鍋,對老旦點了下頭。老旦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見兩個後生穿著熟悉的軍裝,軍功章上沾滿了土,心裏雖疼,但見黃老倌子臉色不善,便不敢多言。

兩個後生仍不吭氣,利索地爬起,一下下打去身上的灰,他們不放過任何一處肮髒,再擺正每一塊軍功章,全身都收拾停當了,便默契地立正,給黃老倌子齊刷刷敬了禮。老旦回黃家衝時他們才走,其中這個二伢子還認識,那時還是個看啥都好奇的屁娃,如今這髒胚子已經儀表堂堂,黝黑的皮膚仿佛刀割不破,站在那兒不卑不亢,眉宇中盡是威風。老旦暗歎湖南佬真是不簡單,同是農民,咋人家的娃子有點曆練就這般虎氣哩?

“是當了逃兵沒地兒去了,還是打了勝仗回來裝蒜?”黃老倌子話如鋼錐,眼皮都不抬一下。

“老倌子,都不是,我們……是奉命回來的。”小兵黃瑞剛的後腦勺少了塊肉,露出駭人的傷疤。

“奉命?奉誰的命?”黃老倌子斜斜看著他,“敢違我的命,卻要奉別人的命?”

“團長命令我們……”二伢子說。

“屁!閉嘴!什麼狗屁團長?老子當年還是旅長呢,敢在老子麵前擺譜,老子就殺他個片甲不留!”黃老倌子重重捶了下旁邊的桌子,茶壺茶杯的跳起老高。

“殺他個片甲不留!”一直打盹的大鸚鵡猛然狂叫。黃老倌子一巴掌打去,將之打得羽毛亂飛。

“老倌子,長沙兩戰之後,兵源緊張,我們團戰死七成,負傷兩成,三伢子和黃定方都負了重傷……”黃瑞剛頓了一下,又抬起下巴說,“我們活著的弟兄領了部隊的命令,分散到湘中湘西湘南各地召集人馬,如果不能盡快補充兵員,湖南難免陷落……”

“陷不陷落,跟你啥相幹?我看日本人來了倒好,軍閥本就異誌,看著是中華民國,其實各自為政,魚肉百姓,否則哪有老子我決然卸甲?哼,還有個共產黨挖牆腳賺人頭,在後麵搞國中之國,這中華不過是一窩亂咬的狗,都讓日本人收拾了,倒還幹淨!”黃老倌子說罷看了老旦一眼。老旦本聽得發木,見黃老倌子眼神異樣,便知這老家夥是在說反話呢。黃老倌子說完便癱進太師椅,下巴頂到了肚子上,大水煙筒咕嚕得打雷一般。

“老倌子,不能這麼說……”二伢子咬著牙說,見黃老倌子沒再拍桌子,他又說道,“咱山寨的黃老舉人說了,民國來之不易,尚在懵懂年華,但若能治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就像咱這山寨,老倌子你回來的時候,幾個大戶為爭寨主不也亂七八糟?外邊不也是群狼環伺?你成了山寨之主後,不也有幾年東征西討的日子?山寨裏不也用了好幾年才完全定下你的規矩?”

“別繞圈子!”黃老倌子不耐煩道。

“老倌子,鬼子既到湖南,咱便不能袖手旁觀,湖南若陷,亡國有日,湘人若不齊心合力,必遭倭寇冷血欺淩。”二伢子看了眼老旦,似乎掂量著該不該說,但還是說了,“老旦失了河南,不知何日能和家人團聚,湖南如果再敗,他又能躲去哪裏?我們又能躲去哪裏?”